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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打工人,能活著走出體檢報告
原創(chuàng) 看理想編輯部 看理想


“只要拖著不體檢,我就沒有任何問題?!?/p>
這句話或多或少表達出了人們對體檢的復雜情感,擔心出現(xiàn)問題,甚至已經(jīng)提前預判了問題,在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下,人們奉行的策略是頗為唯心的,不去看,問題似乎就不存在。
2019年,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聯(lián)合問卷網(wǎng)曾對1979名18-35歲的人進行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63.6%的人有過害怕看體檢報告的經(jīng)歷,62.6%的人表示平時壓力大,擔心體檢查出問題。
然而,與憂慮體檢結果相對應的,是我們對健康的高度重視。丁香醫(yī)生《2021年國民健康洞察報告》發(fā)現(xiàn),在2018年至今連續(xù)三年的時間里,比起財富、工作、人際關系這些身外之物,“身體健康”均被人們認為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只是,認為健康重要是一回事,具體的生活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短期內不會消逝的疫情,使就業(yè)形勢變得更加嚴峻,合適的工作難尋,即便選擇996也面臨著35歲前被“優(yōu)化”的可能。
在巨大的競爭壓力下,我們能夠選擇暫緩腳步嗎?暫緩腳步后,我們能夠生存下來嗎?
面對現(xiàn)實問題的赤裸,以及高強度的生活壓力,豆瓣有貼戲謔:拿10年壽命交換500萬,你換嗎?70%的人選擇了不換。而當另一端的數(shù)字被加碼為5000萬,比例反了過來,換的人變成了64%。


漫畫家朱德庸在《我們都有病》中說,“我們大多數(shù)的生活是一種模仿,我們大多數(shù)的感情是一種廉價,我們大多數(shù)的幸福是一種交換?!蹦敲矗】蹬c金錢、與生活之間的關系是什么,要想活得更“幸福”,就必須交換健康嗎?
1.
“沒有一個打工人能活著走出體檢報告“
在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定義中,健康指的是身體、精神和社會狀況良好,而不僅僅是沒有疾病或者不虛弱。
在此標準下,我們很少有人能達到健康的標準,并且似乎離健康越來越遠。在丁香醫(yī)生《2021年國民健康洞察報告》(以下簡稱“報告”)中,有98%的公眾表示自己存在健康相關的困擾。
并且,工作時間越長的人各項健康期待和自評都更低,其中工作時長12小時以上的人們相較于總體人群,在性生活和心臟問題上的困擾最為突出。報告評價道,對“加班黨”來說,他們正在“逐漸失去健康自由”。
然而問題不僅僅表現(xiàn)在身體健康上。報告同時顯示,在所有的健康困擾中,排名第一的是情緒問題,有超過半數(shù)的人擔心自己患有焦慮癥和抑郁癥。
這一點似乎不難驗證。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一項調查發(fā)現(xiàn),抑郁和焦慮已經(jīng)成為普遍的精神問題,甚至由此而導致的生產(chǎn)力下降,會給全球經(jīng)濟帶來每年約1萬億美元的損失。
不快樂彌散在社會當中,卻很難講清楚究竟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是難以避免的加班,父母漸老以及自己組成家庭后需要承擔的照料壓力,亦或是長時間的工作帶來了強疲憊感,雖有一定報酬,卻唯獨沒能補足價值感。
種種夾擊之下,我們并非完全束手無策,只是選擇的方式似乎損害性更大,頻繁下單重油重鹽的宵夜,不斷后推入睡時間,將大量的時間放在短視頻上。我們企圖通過味蕾的刺激和對閑暇時光的分配,讓自己相信生活在某種程度上仍然屬于自己。

日本青年學者藤田孝典在他的《貧困世代》中寫道,青年人健康且充滿活力只是“神話”而已。泡沫經(jīng)濟以前的日本實行“終生雇傭制”,職員們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上班,就能將生活保持在一定水準。
但現(xiàn)在,保障消失了,工作大多為“非正式雇傭”,工作狀態(tài)不穩(wěn)定,并且長工時,低收入,即使努力也不一定能夠獲得相應的薪水,甚至無法保住工作。
藤田還注意到,青年人承受著過重的壓力,除了身體狀況外,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數(shù)逐年上升,并且沒有降低的趨勢。
然而,這些情況被社會與職場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年輕人被看作等同于健康的符號,在它們眼中,年輕人似乎不存在健康困擾,能夠讓他們請假去醫(yī)院看病的企業(yè)“相當稀少”。
日本學者川西裕子則從另一個角度進行了補充,她研究發(fā)現(xiàn),在日本最容易導致精神疾病、自殺以及心臟問題的,是由失業(yè)帶來的“經(jīng)濟問題”。而這并不意味著有工作的人就能夠避免。
如果人們沒有失業(yè),卻也深深卷入激烈的競爭壓力中,成為職場上的一顆螺絲釘,不能應對來自家庭的期待,無法找到自己的價值感和成就感,那么也可能會產(chǎn)生嚴重的抑郁癥和自殺行為。
在可以想象的困境下,工作與健康似乎成了二元對立的關系,要想通過工作所獲得的報酬實現(xiàn)理想中的生活模本,就要犧牲健康。然而身體和精神的變化往往悄無聲息,當你察覺到問題,可能為時已晚。
最后的結果很可能是,既沒過上符合預期的生活,也失去了最重要的身體資本。
畢竟,與看得見的、有一定可觸碰性的報酬相比,健康藏匿在我們的身體之內,不易發(fā)現(xiàn),更不易為人所重視。
2.
我們淪為了“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數(shù)量”
在美國羅德島大學癌癥預防研究中心的Julian等人看來,健康是一種普遍被認可的價值(a universal value)。事實上,健康也可以說是養(yǎng)老最大的資產(chǎn)。在治病成本高昂,延遲退休或成為大勢的情況下,保持健康或許是我們能為自己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但另一方面,與錢相比,健康似乎就沒那么重要了,比如在本文開頭所舉的例子中,如果錢足夠多,有大量的人愿意“拿錢換命”。
雖然我們很難定義“足夠多”是多少錢,以及這種置換可能只是出于戲謔,但不得不承認,僅是這樣的比喻,已經(jīng)成為人們巨大的情緒出口。
龐大的數(shù)字讓我們得以想象其背后所代表的美好生活和豐富體驗。然而,類似的思想?yún)s充滿危險性,它在體驗與金錢之間建立了一種必然的聯(lián)系,甚至將體驗等同于金錢本身,只有錢,才能夠換來體驗。
從跳傘、潛水、爬珠峰,到購置房與車,對生活的體驗,乃至對生活的自由探索,已經(jīng)被窄化為幾個標簽式的想象,并且最終被固化為某種商品,而實現(xiàn)這些欲望與追求的手段,唯有金錢。
金錢不僅能滿足他們對體驗的尋求,也能夠為體驗賦予意義,成為他們進入某個社交圈層的資本和入場券。

在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看來,“金錢成為衡量所有事物價值的共有分母(common denominator)。它粗魯?shù)責o視并抽空了事物的核心和其獨特性,而唯獨推崇了它們的可利用價值。在大都市里,這兩者極大主導并扭曲著人們的認知?!?/p>
人們認同金錢的唯一性,將一切數(shù)字化,給所有事物賦予準確的價值,最終,生命也成了可以被量化以及價值化的部分。
然而,體驗是否真的能夠用錢購買?健康與生命又是否值得被犧牲?
齊美爾給出了相應的回應,“在任何情況下,這種客觀文化的過度發(fā)展都會讓個人越來越不滿意。他淪為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數(shù)量?!?/p>
“在一個由各種事物和力量構成的、巨大的、勢不可擋的組織面前,他完全成了一個齒輪,這個組織逐漸從他手中拿走了與進步、精神性和價值有關的一切。這些力量運轉的結果是把后者從一種主觀形式轉換成純粹的客觀存在?!?/p>
我們將自己活成了一個賬本,一個算盤和一串數(shù)字,自負盈虧,最好的方式是穩(wěn)賺不賠。然而,在用錢衡量一切的過程中,卻難以感知快樂。
有限的個人能力與膨脹的欲望之間永遠存在難以跨越的鴻溝,諸多計算下,我們的生活狀態(tài)只能日益緊繃,因看不到希望而越來越麻木。
“拿錢換命”只不過是高壓生活下的短暫放風,我們心知肚明,僅憑工作,普通人一生也難以獲得那樣數(shù)額的金錢,回歸現(xiàn)實,甚至無法負擔押一付三的房租。
在同意“拿錢換命”的同時,我們可能會忽略其背后隱含的邏輯——似乎健康是我們唯一拿的出手的東西。
3.
“在錯誤的生活中,不存在正確的生活 ”
人們難以感知幸福,也缺乏出路,車、房、教育問題和高品質的生活,已經(jīng)成為背負在眾人身上的枷鎖。在這種情況下,健康似乎不得不成為代價。
在看理想主講人吳易叡看來,“身體健康與資本主義的邏輯有一個永恒的矛盾。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身體狀態(tài)可能就是處在‘完全健康’和‘過勞死’中間?!?/p>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只能被動接受,部分年輕人做出了反抗,在《南華早報》的報道中,Z世代(特指在1990年代末葉至2000年代中葉出生的人)的年輕人因拒絕加班,開始在工作中“摸魚”,比如經(jīng)常去洗手間,并長時間呆在那兒玩手機,或者在工作中閱讀小說。
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種抗爭是有限度的,我們仍未能改變壓力大、內卷嚴重的現(xiàn)狀,“摸魚”能夠幫助我們在工作的間隙獲得喘息,卻無法解決實質問題。

在阿多諾看來,“在錯誤的生活中,不存在正確的生活”。他強調,我們雖然不能指出什么是正確的生活,但卻能夠認識什么是錯誤的。對于那些錯誤的部分,即便我們沒有直接地參與,也只是短暫地逃離而已,而短暫逃離無法讓我們生活得更好。
“只有當意識暢通無阻的時候,也就是當你們自己有意愿的時候,只有當理論貫通無礙的時候,一般的正確實踐活動才是可能的?!?/p>
弗洛姆則為“正確的生活”提供了一種可能,在他看來健康的生活方式是“重存在”而不是“重占有”。“占有”會加劇個人被異化的程度,并最終完全臣服于物與欲望。
而“對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來說,信仰主要不是對一定的觀念的信仰(雖然這種信仰也會成為一種觀念),而是一種內在的價值取向,一種態(tài)度。與其說有信仰,不如說在信仰中生活?!?/p>
雖然話語的力量有限,系統(tǒng)的改變難以做出,并且在短期內,人們面臨的生活壓力不會小,但類似的理論也能夠給我們一定程度的寬慰。
或許,只有一件事情需要銘記,那就是我們始終是自己生活的主體,擁有解決問題的能動性——給自己認真體驗生活的機會,未必會覺得它很糟糕。
如果你看到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到考公、考事業(yè)編的行列,越來越小的孩子上補習班,人們越來越少的休息,卻越來越多地討論炒幣和基金,并因此產(chǎn)生了一絲焦慮——有人可以擁有生活嗎?
那么,不妨去街上散散步吧,你或許會覺得恍若隔世,但這的確是真實的世界,大富大貴的人可能很少,但大家都還算認真地活著,并且有哭有笑地投入了人間煙火當中。
尾聲.
健康問題只是不幸福的表征,無法改變的生活困境才是問題的根本。
但或許我們不必如此悲觀。我很喜歡《十三游》中,吉岡里帆說到的一段話,“感受季節(jié)變化的同時生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十三游》
這也許是我們需要做的,在夏天感受陽光和草地,感受空氣中清晨、午后與傍晚的味道,感受沁心涼的西瓜與冷飲,然后等著下一個季節(jié)的到來,并認真體驗它。
參考資料
1.《2021年國民健康洞察報告》|丁香醫(yī)生
2.《大城市與精神生活》|齊美爾
3.《道德哲學的問題》|阿多諾
4.《你敢不敢看自己的體檢報告》|中國青年報
5.《貧困世代》|藤田孝典
6.《生死之間:10堂課學會如何與疾病共處》|看理想App 吳易叡主講
7.《我們都有病》|朱德庸
8.《占有還是存在》|埃里?!じヂ迥?/p>
8.Health Philosophy. Posture Works. (n.d.).
9.Kawanishi, Y. (2008). On Karo-Jisatsu (Suicide by Overwork): Why Do Japanese Workers Work Themselves to Death?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ental Health, 37(1), 61–74.
10.Saad, J. M., & Prochaska, J. O. (2020, March 18). A philosophy of health: life as 11.reality, health as a universal value. Nature News.
12.'Touching fish': young employees rebel against Chinese work ethic.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2021, January 11).
13.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n.d.). Mental health in the workplac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文章配圖:《倫敦生活》《西瓜》
《弗蘭克》《十三游》
撰文:汁兒
監(jiān)制:貓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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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沒有一個打工人,能活著走出體檢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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