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北京人民大會堂，獲宋慶齡樟樹獎

2022年9月22日，驚聞任以奇（筆名任溶溶）先生逝世，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全體同仁不勝哀痛。

任以奇先生知識淵博，學(xué)貫中西，在兒童文學(xué)翻譯、創(chuàng)作和出版領(lǐng)域作出了杰出貢獻。他在我社出版的原創(chuàng)作品《我也有過小時候》和翻譯作品《木偶奇遇記》深受小朋友們的喜愛，從俄文翻譯過來的《謝甫琴科詩選》滋養(yǎng)了幾代人。

任以奇先生生前熱愛生活，性格開朗達觀，以令人敬仰的人格和風(fēng)范從事著寫作和翻譯。他雖然已經(jīng)去世，但他的精神將永遠傳承下去。

寫在前面的話

人都是從小長大起來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時候。

小朋友們正在自己的小時候。我不是小朋友，我是個大人，甚至是個老人了，但我也是從小長大起來，當(dāng)然也有我的小時候。不過我已經(jīng)快九十歲了，我那個小時候可就離得遠了，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七八十年。安徒生老爺爺說得好，他說老人懷舊是一種快樂，我經(jīng)常懷舊，回想童年，那的確是一種快樂。特別是，這和我的工作有關(guān)。

大家也許知道，我的工作是給小朋友們寫書。我做過的工作很多，但主要是做兒童文學(xué)工作。這個工作太有趣，太有意思了，萬一我返老還童，再活一次，我還是想做這個工作。我翻譯過許多外國兒童文學(xué)名著，像丹麥的《安徒生童話》，意大利的《木偶奇遇記》《洋蔥頭歷險記》，英國的《彼得·潘》《小熊維尼》《查理和巧克力工廠》，瑞典的《長襪子皮皮》，挪威的《小茶匙老太太》，美國的《雷木斯大叔講故事》《杜利德醫(yī)生》《夏洛的網(wǎng)》，俄羅斯普希金、馬爾夏克、米哈爾科夫、巴爾托等詩人的詩選等等等等，數(shù)也數(shù)不清。我還創(chuàng)作了童話《沒頭腦和不高興》《一個天才雜技演員》和許多兒童詩，像《爸爸的老師》《一個可大可小的人》《沒有不好玩的時候》，等等等等。我能夠做兒童文學(xué)工作，跟我有過小時候絕對有關(guān)系。正因為我做過小孩子，我知道小朋友喜歡什么，對什么有興趣，我也就知道該怎么寫，該給他們看什么書了。

你們看，我的小時候?qū)ξ矣卸嗝粗匾?/p>

我的小時候距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八十年，大家也許想知道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我跟大家現(xiàn)在的小時候有什么不同。我回想起來，作為一個小孩子，我跟大家實在沒有多大不同，同樣是那么乖乖的，樂滋滋的。但是我小時候的那個時代跟大家現(xiàn)在過的日子完全不同。我生在1923年，到1937年小學(xué)畢業(yè)，我一直生活在祖國多災(zāi)多難的日子里，畢業(yè)那一年剛開始全國抗戰(zhàn)。我的那些日子已經(jīng)成為歷史。于是我想，我要是把我記得起的一些小時候事情寫下來，大家不但可以看到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同時也可以知道一些舊時代的事情。于是我就寫成了這本書。

這本書分成三部分——上海、廣州、家鄉(xiāng)，這是因為我小時候在三個地方生活過。我生在上海，五歲去廣東，在廣州讀私塾和小學(xué)，放暑假時?；丶亦l(xiāng)——廣東鶴山縣旺宅村，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日本飛機濫炸廣州，我在家鄉(xiāng)還避難過半年多。

我希望小朋友通過這本書能看到，原來大朋友小時候也和自己一樣的，從不懂事到懂事，自己大起來可以做很多事情，真是前程無量啊。我也希望大朋友能看看這本書，想想自己的小時候，更理解自己的孩子，讓他們過得快活一些。更何況，想想自己的小時候，會得到安徒生老爺爺說的那種懷舊的快樂。

任溶溶

1929年剛到廣州

我是什么地方人

我忽然在想，我算是什么地方的人呢？

按照傳統(tǒng)習(xí)慣，這個問題一下子就可以回答。因為按照傳統(tǒng)習(xí)慣，父親姓什么，兒子也姓什么，父親是什么地方人，兒子也就是什么地方人。我一生下來就是這么辦的。我父親姓任，我也姓任，我父親是廣東鶴山人，我自然也是廣東鶴山人。我的戶口簿、履歷表上都這么寫。

我生在上海，家里說的是廣州話，燒的是廣東風(fēng)味的菜，來往的親戚是廣東同鄉(xiāng)，真正是在上海的廣東人家。我五歲回廣州，只說廣州話，只吃廣東菜，一下子成了地道的小廣東。暑假我回家鄉(xiāng)，是父親出生的家鄉(xiāng)，學(xué)會說不同于廣州話的廣東鶴山旺宅村方言。有兩次清明節(jié)，還跟著叔伯到遠處給大太公掃墓，據(jù)說他們是最先從他處落籍到此地來。這樣去掃墓的，還分給我們這些子孫豬肉。

可見我是地道的廣東人。我也深為做一個廣東人而自豪。我會幾種方言，而說得最地道的是廣州話，我的廣州話是廣州西關(guān)話，雖然我前些年到廣州，他們說我的廣州話雖然說得實在好，只是太老式了一點。廣州話含有古音，它為我后來學(xué)語言學(xué)、學(xué)日語等帶來方便。小時候老師就告訴我們，廣東出了孫中山等革命人物，出了十九路軍這樣一支抗日英雄部隊，實在了不起。再加上“食在廣州”，我怎么能不為之自豪呢？

不過如今有種新說法，說生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人。那么，1923年5月我生在上海虹口區(qū)閔行路，我就應(yīng)該是上海人了。雖然我的家是廣東人家，但四周都是上海人，我的鄰居玩伴是上海人，說的是上海話。我五歲回廣州，但抗戰(zhàn)一開始我就回到上海，在上海讀中學(xué)，讀大學(xué)，參加工作，一直生活到今天。我的同學(xué)、同事、朋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上海人，我的妻子是上海人，子女跟我只說上海話。有一次我回廣州，跟女兒說上海話，但用廣州話給女兒買甘蔗，賣甘蔗的老太太說：“真睇唔出，你呢位外江大佬廣東話講得咁（ɡān）正?！蔽以趶V東人眼里就是個“外江佬”！應(yīng)該說，我是地道的上海人。不用說，我為我是個上海人感到自豪。上海為什么讓我感到自豪，我想就用不著我說了。大家都知道，上海是一個何等赫赫有名的國際大城市??！

1935年照相館

可是也真巧，我在上海圖書館看到了一本廣東鶴山縣志，那上面說，廣東鶴山的任姓，其始祖都來自浙江金華，是南宋時逃難到廣東落戶的。也就是說，我童年在家鄉(xiāng)拜祭的老祖宗，正是這些南宋從金華逃難到那里的人。那么我的祖宗是浙江金華人，我的祖籍也就是浙江金華了。從此，我碰到金華人就說自己的祖籍是金華。我為此也感到十分自豪，因為金華太有名了，金華火腿無人不曉。我小時候生病，要吃廣東人怕吃的白粥，家里就讓我吃萬有全的熟火腿過粥?？上н@種熟火腿現(xiàn)在吃不到了。當(dāng)時南京路河南路的萬有全火腿店供應(yīng)熟火腿，切得極薄極薄，非常好吃，只有吃過這種熟火腿才知道火腿的真正味道有多好。我到過金華，在大飯店里也再沒吃到這樣好吃的火腿。浙江師范大學(xué)老校長蔣風(fēng)兄知道我愛吃這樣的熟火腿，特請食堂師傅給我做，但火候還是不夠，我只希望這樣好吃的熟火腿能重現(xiàn)。我這里說了，我到過金華，我為那里的景物與人文陶醉，我崇敬的女詞人李清照在這里留有遺跡。我如今特別為金華感到自豪的，是那里的浙江師范大學(xué)成了中國兒童文學(xué)的重鎮(zhèn)，我的老友蔣風(fēng)擔(dān)任校長時打下了基礎(chǔ)，如今方衛(wèi)平、韋葦?shù)壤蠋熂右园l(fā)揚，我作為一名兒童文學(xué)工作者，怎能不感謝這個地方呢！

我真希望成為這三個地方的人。要問我是什么地方人的話，我就回答說：我的籍貫是廣東，生在上海。再加上一句：我的祖先來自金華。

2004年在廣州

最早的記憶

每個人一生下來，開頭一年多的日子在記憶中是空白的。盡管那個人是“我”，也經(jīng)歷了一年多的事情，可是這些事情這個“我”完全不知道，這是個一無所知的階段。因此，關(guān)于我生下來以及其后一年多的事情，都是聽大人說的。比方說我生下來哭不出聲，醫(yī)生把我倒拎起來，拍了幾下屁股，這才哇哇哭起來。還有，說我生下來非常孱弱，很怕我養(yǎng)不大?？墒堑搅宋矣杏洃浀臅r候，我身體挺好的。

大人有時候會開玩笑，碰到我不聽話，說我是從垃圾箱里撿來的，我當(dāng)然知道是開玩笑，不過萬一真是這樣，我也不知道。

我常常想，當(dāng)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我記得的事情最早是哪幾件呢？

我反復(fù)想啊想，實在想不出來，不過想啊想的，倒想到幾個支離破碎的印象，就算不是最早記得的事情吧，也是最早留下的印象。

第一個印象是奶媽抱著我經(jīng)過南京路，地點是在湖北路東首的三友實業(yè)社附近。為什么是在那地點呢，我也說不清楚。只記得媽媽跟我說過，三友實業(yè)社賣愛國布，她去買過布，在抵制日本貨的那個時期，三友實業(yè)社有過光輝的歷史。日后我常經(jīng)過這個地方，非常熟悉并且覺得親切。那些房子現(xiàn)在沒有了，成了世紀廣場。

第二個印象是我坐在奶媽膝蓋上吃番菜（西餐）。不對，不是我吃番菜，那時候我還在吃奶，是奶媽吃番菜，我坐在她的膝蓋上。這個印象比較可靠，我問過媽媽。媽媽說是帶我在永安公司附設(shè)的大東旅館吃過西菜，我還尿濕了奶媽的衣服，出了洋相。

第三個印象是我坐在媽媽膝蓋上看京戲?？磻虻膽蛟嚎赡苁抢咸祗肝枧_，不是今天的天蟾舞臺（逸夫舞臺）。這老天蟾舞臺后來拆掉改建成大廈，即永安公司新樓。老天蟾舞臺據(jù)說有旋轉(zhuǎn)舞臺，我印象中是看到舞臺旋轉(zhuǎn)，換了一個場景。

這就是我反復(fù)想出來的記憶中的三個印象。接下來記得的事多起來了，都是我學(xué)會走路，走來走去所做的。

小朋友們，你們的歲數(shù)離開出生的日子還很近，你們記憶中最早的事情是什么呢？你們回憶比我還有一個有利的地方，即你們生下來后，你們的爸爸媽媽給你們拍了很多照片，這些照片可以幫助你們回憶。有些照片你們看了也許會覺得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點也想不起什么來，可是有一些，你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回憶起那時候的事，想出什么來了?？晌倚r候拍照要上照相館，那是件大事。我長到將近十歲，只拍過一張照片！

《我也有過小時候》|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任溶溶 著；任榮煉 繪

本書是任溶溶先生在將近九十歲高齡時為小朋友們寫的一部散文集，寫的是他小時候的難忘經(jīng)歷，幽默生動，妙趣橫生。字里行間洋溢著作家的快樂天性和永不枯竭的童心童趣，讀來令人動情，回味無窮。本書分為《最早的記憶》《童年趣事》和《永遠難忘的人和事》，清晰地展現(xiàn)了作家小時候的成長環(huán)境、興趣愛好、活潑天性，還有抗戰(zhàn)時期革命志士對他人生的影響。書中五十幅精美插圖出自作者之子任榮煉之手，惟妙惟肖，盡顯時代特色。

感謝任溶溶先生的天才記憶，把如此精彩的故事與我們大家分享。

《木偶奇遇記》| （意大利）卡洛·科洛迪 著 ；任溶溶 譯

作品簡介

一個叫杰佩托的老頭沒有孩子，他用木頭雕刻出了一個木偶人，給他起名叫匹諾曹。匹諾曹雖然一直想做一個好孩子，但是難改身上的壞習(xí)性。他逃學(xué)，撒謊，結(jié)交壞朋友，幾次上當(dāng)還屢教不改。后來，一個有著天藍色頭發(fā)的仙女教育了他，每當(dāng)他說謊的時候，他的鼻子就長一截，他連說三次謊，鼻子長得連他在屋子里轉(zhuǎn)身都不可能了。這時匹諾曹才開始醒悟，但還是經(jīng)不住壞孩子的誘惑，又跟著到“玩兒國”去了。幾個月后，匹諾曹的頭上長出了一對驢耳朵，緊接著就變成了一頭十足的驢，并被賣到了馬戲團。不久，匹諾曹在演出中摔斷了腿，又被馬戲團老板賣給了商人去剝皮做鼓面。在緊急關(guān)頭，還是仙女救了他。匹諾曹決定痛改前非，終于有一天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

《木偶奇遇記》出版以來，受到了各國兒童的喜愛，并多次被拍成動畫片和故事片，在世界各國廣受歡迎。

作家簡介

卡洛·科洛迪（1826－1890），生于意大利佛羅倫薩鄉(xiāng)下一個廚師家庭，在教會學(xué)校畢業(yè)后，開始給地方報紙寫稿。

科洛迪以兒童文學(xué)作家聞名于世，他先后寫過《小手杖游意大利》《小手杖地理》《快樂的故事》等童書，他最著名的作品當(dāng)然是《木偶奇遇記》。

1881年的一天，科洛迪給他在《兒童雜志》工作的朋友寄了一些稿子，并附有一張紙條，說送上“這點傻玩意兒”，請朋友隨意處理。這些稿子就是《木偶奇遇記》的前身。

木偶匹諾曹的故事一經(jīng)發(fā)表，即時引起了轟動，雜志社催著作者快寫，最后形成了我們今天讀到的《木偶奇遇記》。本書也使卡洛·科洛迪一躍成為世界級兒童文學(xué)作家。

任溶溶，2003年在上海重游童年時期的閔行路

本名任以奇，原名任根鎏，廣東鶴山人，1923年生于上海，1945年畢業(yè)于上海大夏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系。著名作家、翻譯家。曾任上海譯文出版社副總編輯。著作有童話集《“沒頭腦”和“不高興”》，散文集有《世界上有這么一個小孩》《我現(xiàn)在長大了》等，曾獲陳伯吹兒童文學(xué)獎杰出貢獻獎、宋慶齡兒童文學(xué)獎特殊貢獻獎等獎項。譯著有《木偶奇遇記》《小飛俠彼得·潘》《騎士降龍記》《小熊維尼》《闖禍的快樂少年》等，2012年被中國翻譯協(xié)會授予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榮譽稱號。

原標(biāo)題：《任溶溶 | 我也有過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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