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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譯介 | 奧特羅申科:曾祖父格里沙的小院
一個五歲小男孩開始了他的講述,在他的眼里,曾祖父格里沙的小院就是整個世界。身邊的老人古怪又有趣,他們相繼故去,離別和死亡仿佛近在咫尺;小院里,人與動物既是朋友又是敵人;人與妖、與巫、與鬼神同在一個屋檐下;愛與恨、善與惡糾纏不清?!对娓父窭锷车男≡骸肥钱?dāng)代俄羅斯南部文學(xué)的代表人物奧特羅申科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具有典型的哥薩克文學(xué)特點(diǎn),魔幻、變形、扭曲,描繪出俄羅斯南部村莊光怪陸離的奇詭景致。
文學(xué)也存在地域之分。不同地域的文學(xué)各具特色、各有千秋。俄羅斯作為一個文學(xué)大國,其作家作品在地域上有著明顯的區(qū)別,主要可以分為“莫斯科文學(xué)”“彼得堡文學(xué)”“西伯利亞文學(xué)”“烏拉爾文學(xué)”以及以“哥薩克文學(xué)”為代表的俄羅斯南部文學(xué)。弗拉基斯拉夫·奧特羅申科(Vladislav Otroshenko,1959—.)就是當(dāng)代俄羅斯南部文學(xué)的代表人物之一。
奧特羅申科創(chuàng)作的小說和隨筆在當(dāng)今俄語文壇有口皆碑。他的作品文字簡潔優(yōu)美,內(nèi)容生動有趣,視角獨(dú)特,意味雋永,至今已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并且獲得一系列獎項,如俄羅斯聯(lián)邦政府文化獎、別爾金中篇小說獎、高爾基文學(xué)獎、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xué)獎等。
記錄大文豪果戈理種種逸事的隨筆系列《果戈理學(xué)》,是奧特羅申科的代表作之一。2014年,包括這部作品及另一個隨筆系列《創(chuàng)作秘史》在內(nèi)的作品集《果戈理學(xué)及其他故事》,為作家贏得了德國柏林國際文學(xué)節(jié)最佳圖書金獎。《果戈理學(xué)》被讀者和評論界稱為“令人稱奇的作品”,在敘事策略上,它以寫實(shí)為主,輔以適當(dāng)?shù)奶摌?gòu)元素,以幽默調(diào)侃的語調(diào),從新穎的角度揭示了果戈理鮮為人知的一些生活經(jīng)歷及荒誕離奇的思想和行為。這部系列隨筆既包含俄國歷史上諸多真實(shí)人物和事件,又具有巧妙的藝術(shù)構(gòu)思;既饒有趣味,又富于深刻的思想,是蘇聯(lián)解體后至今俄語文學(xué)中較為突出的優(yōu)秀隨筆作品。
在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奧特羅申科凸顯了其作為典型的俄羅斯外省作家鮮明的特點(diǎn)。奧特羅申科出生和成長于羅斯托夫州新切爾卡斯克市——俄國歷史上極富傳奇色彩的頓河哥薩克的重要發(fā)源地和聚居地之一。當(dāng)?shù)靥厥獾臍v史背景、地理環(huán)境、習(xí)俗民風(fēng),對奧特羅申科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成為他主要的靈感源泉。富于外省特色的魔幻般的現(xiàn)實(shí)與作家奇特而豐富的想象力相結(jié)合,造就了其作品意蘊(yùn)悠長而又風(fēng)情別樣的特質(zhì)。
《曾祖父格里沙的小院》是奧特羅申科早期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由十個可以獨(dú)立成篇的小小說連綴而成。作為奧特羅申科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之一,它為作家后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奠定了主題與風(fēng)格的基礎(chǔ)。小說講述的是哥薩克村莊一個院落里的凡人瑣事。這些人與事構(gòu)成了講述者——一個五歲小男孩的整個世界,然而小男孩心目中的這個世界非同尋常,因為它不僅僅包含著種種現(xiàn)實(shí)因素,還摻雜著曾祖父母平日里用來逗弄他、嚇唬他的玩笑話、故事和當(dāng)?shù)氐母鞣N傳說,以及男孩據(jù)此對日常所見所聞所作的天真推理。在他所擁有的這個世界里,時常有老年人故去,死亡近在咫尺;愛與恨、善與惡糾纏不清,難以分辨;人與動物既是朋友又是敵人;人與妖、與巫、與鬼神同在一個屋檐下;人性中的貪婪、善妒等劣根性暴露無遺……透過小男孩純凈的雙眼,我們看到的是俄國外省世界光怪陸離的奇詭景致。然而,這樣的景致,又何嘗不是蕓蕓眾生大千世界的一種真相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曾祖父格里沙的小院》絕不單純是描寫外省童年的回憶之作,更是一部帶有深厚哲學(xué)意味、值得深入品讀的成熟佳作。
譯者 孔霞蔚

曾祖父格里沙的小院
[俄羅斯]弗拉基斯拉夫·奧特羅申科/著 孔霞蔚/譯
討厭鬼
剛一開春,我家的鄰居尼古拉·馬卡洛維奇就死了。他去院子里掃雪,揮了兩下鐵鍬,然后就倒在地上死了。我的曾祖父格里沙為此難過極了。他很喜歡尼古拉·馬卡洛維奇,經(jīng)常和他一起喝蜂蜜酒,教他怎樣跟蜜蜂交談。曾祖父總是彬彬有禮地和蜜蜂說話,就算有時候責(zé)罵它們,語氣里也透著柔情。每次他一鉆進(jìn)蜂箱,蜜蜂就上下左右地蜇他,這時候他會說:“你就給我淘氣吧,真淘氣!”而尼古拉·馬卡洛維奇則會毫不留情地痛罵這些蜜蜂。常常發(fā)生這樣的情況:他剛把筑著蜂巢的架子從蜂箱里取出來,就扯開嗓門在院子里大罵:“啊——討厭鬼!”這句罵人的話是尼古拉·馬卡洛維奇的口頭禪,你都沒法想象他什么時候不這么說話。有時候,小貓溜進(jìn)了他家的閣樓,或是有什么鬼東西卡在了煙囪里——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他立馬就揮舞著拐杖跳出來,亂掃一通,還罵罵咧咧地叫喊:“啊——討厭鬼!”
我之所以不喜歡他,就是因為這一點(diǎn),也就是說因為他愛用拐杖打人。但是我最不喜歡的,是他的喉結(jié)。他的脖子又細(xì)又長,干干凈凈的,總是光禿禿地裸露在衣領(lǐng)外面,就像一根插在水井里的棍子??墒窃谶@樣的脖子上——你們能想象嗎——竟然長著一個巨大的、高高凸起的喉結(jié)。每當(dāng)他喝水、吃東西或者大聲叫喊“討厭鬼”的時候,他的喉結(jié)就在薄薄的皮膚下面來回滾動,似乎有什么惡心玩意兒在那兒爬來爬去,噦!而現(xiàn)在他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一直埋怨曾祖父:“你活得太久了,格里高利·潘杰列耶維奇,什么時候才能一命嗚呼呢,老不死的?”
而曾祖父回答:“悔(鬼)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科里亞?!?/p>
曾祖父格里沙年紀(jì)太大了,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歲。這讓尼古拉·馬卡洛維奇開心不已,他偶爾也會纏著格里沙問:“你都快九十歲了吧?還是快一百了?”可憐的曾祖父格里沙坐在那兒,眨巴著眼睛,擺出一副努力想要回憶起什么的神情,但實(shí)際上他根本不明白尼古拉·馬卡洛維奇酒后說這番話的用意。他一定會死的,格里沙隱隱約約知道這一點(diǎn),可那會是什么時候呢?就連鬼都不清楚,而他也的確忘了算算自己究竟活過了多少年、多少天。不僅如此,他已經(jīng)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一年和一瞬間了,就像分不清我這個五歲大的小曾孫和蜜蜂、豬崽兒、母雞、鴿子一樣。他的小院就像一艘方舟,在時間的汪洋大海上漂來蕩去;而他這個略帶醉意的掌舵人,在天涯海角迷失了方向。他喝醉酒的時候只記得一件事——等到徹底清醒過來的那一刻,要放生所有那些他最喜歡的小動物:打開籠子、蜂房的出口、小棚子,還有屋門——在遠(yuǎn)處的那間臥室里,一到晚上就會住進(jìn)一個頂沒用卻非常好玩的活物……
尼古拉·馬卡洛維奇的葬禮當(dāng)天,我的曾祖母阿尼西婭拽著我去了他家。干嗎非要這樣做呢?她常說,應(yīng)該去跟死者道個別。我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死人呢,而且我一點(diǎn)兒也不想看見(死去的)尼古拉·馬卡洛維奇,但是這一次曾祖母說,必須去和他道個別,于是就拖著我去了他家。屋子正中間的兩張長凳上停放著一口棺材——寬寬的,長長的,淺淺的(還是扁扁的?或者還能怎么說呢?)。
我們走到尼古拉·馬卡洛維奇跟前——我一眼就瞥見了他的喉結(jié)(真是太難看了?。?。喉結(jié)變得更凸出了,硬邦邦的,比他那被人硬塞到脖子里的下巴還要高出一截。尼古拉·馬卡洛維奇一副失望的表情,看上去兇巴巴的,甚至還帶著一絲輕蔑。
“你總是催促格里沙快點(diǎn)死,總是催促他,唉——”曾祖母出人意料地拉長聲音哭訴道,不知道她這是在責(zé)備逝者,還是故意說給那些此刻正坐在長凳上的老爺爺老奶奶聽的,“你自己倒——先——走了?!?/p>
尼古拉·馬卡洛維奇好像同意她的說法似的,同時也帶著一絲怨氣,回應(yīng)道:“是啊,阿尼西卡,我先死了。討厭鬼!”

傻瓜
曾祖父格里沙從來都不睡覺,因為他早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做夢和失眠,早就不記得自己的年齡,最后甚至干脆連自己的姓名也忘記了。他有時候會打個盹兒,但也只是在自己那間小廂房里的桌子旁邊坐著,即便偶爾出來一趟,也是在院子里溜達(dá)。他費(fèi)勁地在方凳上坐下,把一雙拳頭放到桌子上,額頭伏在上面——就這么坐個把鐘頭。然后再走到院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養(yǎng)的那群蜜蜂:他要在那兒忙乎一陣兒,用熏蜂器熏一熏蜜蜂,把蜂箱里的架子搬到上面亮堂的地方。他去蜂箱跟前的時候總是大大咧咧的——從來都不戴那種有防護(hù)網(wǎng)的帽子:蜜蜂蜇他的脖子、耳朵還有鼻子,但他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疼。你就給我淘氣吧,真淘氣!他從蜂箱里抽出一個架子,上面滿是深色的晶簇,他把架子舉得更高一點(diǎn),望著一個個蜂房,在陽光的照耀下,蜂房里滿滿的液體光芒四射。有時候,我趁機(jī)來到旁邊(我并不總能成功地穿過茶玫瑰叢溜到蜂箱跟前,因為茶玫瑰會噼里啪啦地炸裂成琥珀色的碎塊,十分嚇人),這時掌舵人會驚訝地看著我,思來想去,猜測我是哪一種小動物,我是從哪兒——從狗窩里,雞窩里,還是直接從蜂房的出口——冒出來的。但是實(shí)際上我是四年多以前從一個無底洞里冒出來的,當(dāng)時他就站在那個無底洞的邊緣。他望著我,這個好不容易才從在母腹中打盹兒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學(xué)會了識別紛繁世間形形色色的方向標(biāo)——五彩斑斕的蜂箱上耀眼的斑點(diǎn)——的孩子,望著那些穿著柔軟的黃色花粉靴子的胖蜜蜂,姿態(tài)優(yōu)雅的蜻蜓和膽小怯懦的壁虎,芬芳的玫瑰花,大屋里涼爽的臥室(還有什么?),地窖頂上溫?zé)?、馥郁的松香,大門旁邊堆起的沙子——這些明亮而寧靜的小島,在不可思議的混亂與幽暗中散發(fā)著光亮;而我也望著他,望著自己最主要的方向標(biāo),望著這個游移不定、正緩緩地陷入死亡旋渦的神靈;我望著他那顆碩大的、光禿禿的腦袋,腦袋兩側(cè)是兩團(tuán)亂糟糟的頭發(fā),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一對角——走到近前,你會看見里面像蜘蛛網(wǎng)一樣凌亂不堪,有迷路的蜜蜂、甲蟲、螞蟻、蜻蜓,還有別的小蟲子,并且夾雜著一些小小的花朵、樹葉和亂七八糟的碎屑。所有這些小東西,在掌舵人死后,還一度在他灰白的頭發(fā)里四處亂爬,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他是坐在小廂房里的那張桌子旁邊去世的,保持著平日的坐姿,他剛好是在大清早偶爾打盹的時候死去的。我記得當(dāng)時曾祖母阿尼西婭剛一走進(jìn)小廂房就跑了出來。我記得過了一會兒她又回去了,使勁拍打曾祖父格里沙的脊背,不時地轉(zhuǎn)過臉去看著他,嘟嘟囔囔地責(zé)備他,抱怨著什么。最后她停了下來,快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每說一個字就向前探一下頭——她尖叫起來,沖著他的后腦勺喊道:“傻瓜!傻瓜!死了!唉,傻瓜!”
她轉(zhuǎn)身走出門廳;那里放著幾個桶,被她碰得丁零當(dāng)啷響了好長時間。她想用力關(guān)上房門,可是猛地又回頭朝房間里瞥了一眼。她看見曾祖父格里沙仍舊坐在桌子旁邊,用手掌托著額頭,她飛快地跑到格里沙跟前,語氣更加生硬地又說了一遍:“傻瓜!”
清晨的第一縷微風(fēng)吹拂著掌舵人頭上的那幾綹頭發(fā),現(xiàn)在這些頭發(fā)已經(jīng)失去了彈性,就那么隨意披散著,一群蜜蜂排著隊緩緩地從打開的小窗戶里飛了進(jìn)來。它們在他的頭頂上方盤旋,形成了一個移動的光輪,之后便一只接一只地落在他那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的禿頂上(你就給我淘氣吧,真淘氣!),在上面跳了一支奇怪的舞,然后飛走了——它們盤旋著飛到了空中,一輪彎彎的月亮在那里孤獨(dú)地照耀著人間。

珍寶
駝背佬謝苗爺爺也住在曾祖父格里沙的院子里。他三百歲了。他平時吃煤和帶殼兒的活蝦,所以才活了這么久。他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巴克蘭察河被曾祖父格里沙用網(wǎng)子捕撈上來的。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蝦,而駝背佬謝苗爺爺是它們的蝦王。他從網(wǎng)子里掙脫出來,渾身上下掛滿了水藻和海螺。他舉起自己碩大的螯(那時他還沒有手,只有一對螯),迎著曾祖父格里沙走了過去。他說:帶我去你家院子里吧,我打算永生永世都住在你家,否則的話——我現(xiàn)在就咬下你的腦袋。曾祖父格里沙問他:那我用什么喂你呢,你這個惡心的家伙?謝苗爺爺回答:你只要多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煤,外加一些活蝦就行,這樣我就永遠(yuǎn)都不會死了。
于是曾祖父格里沙把他帶到了院子里,從那時起,謝苗爺爺就在小廂房后面那個儲存柴火和煤的小棚子里住下了。這位謝苗爺爺非??植?。他的腦袋直到耳朵為止都卡在肩膀里,下巴全靠窄窄的、尖尖的胸脯支撐著,微微向上揚(yáng)起,以至于后腦勺都快貼到駝背上了。而他那雙笨重的大手的手腕向后翻著,背在身后,幾乎碰到地面。謝苗爺爺在世上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砍頭——砍雞鴨鵝的頭。它們對他怕得要命,就算沒有了頭,也還是會瘋狂地?fù)淅庵岚?,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他。而他則開心得越發(fā)兇殘起來,就像蜘蛛一樣連蹦帶跳地繞著整個菜園子追趕它們,然后撲倒在地,抓住它們的腿腳。
謝苗爺爺?shù)男∨镒永锓胖恢缓艽蟮蔫F皮箱。他在上面睡覺,在上面吃他用一把小錘子搗碎的不干不凈的煤。他小心翼翼地守護(hù)著這只箱子,那模樣兇狠得像一條拴著鏈子的狗。
曾祖母阿尼西婭說,箱子里藏著數(shù)不清的珍寶,都是從頓河各支流的水底下弄來的。她說這話,就好像她親眼看見過似的:一到晚上,就有一群群的蝦從水井里游上來,到小棚子里找謝苗爺爺,每只蝦都用螯帶來點(diǎn)什么——有的帶來了金子,有的帶來了珍珠,還有的帶來了寶石。要是有哪只蝦空手而來,駝背佬謝苗就會生吞了它,因為他是它們的王、它們的神,而他也不是三百歲——他可遠(yuǎn)遠(yuǎn)不止三百歲呢!你的格里沙在撒謊——他有一千歲了,一千歲!
阿尼西卡,這匹精瘦的母馬,時不時地慫恿我:“去吧,去駝背佬謝苗那兒,溜一眼那只箱子?!?/p>
謝苗爺爺正在菜園子里誘捕一只笨乎乎的母火雞,他把大斧子藏在駝背后面:咕——咕——咕,我的金雞啊,過來,我給你谷粒吃,咕——咕——咕。我趁機(jī)躡手躡腳地偷偷鉆進(jìn)了小棚子。
里面昏暗,憋悶。在透過縫隙照射進(jìn)來的一縷縷光線中,煤炭的粉塵閃閃發(fā)亮。我盯著前面的一個角落看了很久,謝苗的那只箱子就藏在黑暗處,隱約可見。箱子蓋兒上掛著一把笨重的鎖子(去他媽的鎖子?。医吡Σ话l(fā)出一點(diǎn)聲音,使勁往下拽鎖子,它也毫不示弱,傲慢地收緊膨脹的兩腮,咬著鐵柄不肯松口。突然間,我的眼前一亮,腦袋里噼里啪啦直冒金星。
“干什么呢,反基督徒!”透過耳朵里飄忽不定的轟鳴聲,我聽到有人在罵,“還想再吃一個脖兒拐嗎?啊?還不夠嗎?!”
哪還要再吃一個?已經(jīng)夠夠的了!剎那間,我飛快地從小棚子里跑了出去,生怕謝苗爺爺一怒之下砍了我的腦袋。
有一次,因為天氣太熱,駝背佬謝苗疲倦到了極點(diǎn),再也不想待在陸地上了。于是他跟在水桶后面,一翻身栽進(jìn)了水井里頭,不見了蹤影——只有他那雙靴子閃了一下。
打那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回到院子里來——他游到巴克蘭察河去找自己的那些蝦了,連箱子都忘了帶上。我和曾祖母阿尼西婭高興極了,趕緊跑到小棚子里去看珍寶。我們撬開鎖子,掀起箱子蓋兒: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厝枚嗪窈竦臅?,書上沾著蜂蠟和臟兮兮的煤灰。
“呸,魔鬼駝背佬!”阿尼西卡氣惱地說,“難不成他一直翻來覆去地看這些東西?”
“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呀?”我問。
“五花八門的東西唄!”阿尼西卡逗我說,“還寫著怎么把珍寶變成雞糞呢。你瞧,這里到處都是雞糞!這都是——駝背佬謝苗的珍珠和寶石。他背著人對這些東西施展了妖術(shù)。去拿個籃子,收集起來!我們把雞糞送到烏薩塔婭巫婆那兒,讓她去琢磨這些玩意兒吧?!?/p>
我一整天都在這間點(diǎn)著昏黃的煤油燈的小棚子里鉆來鉆去——收集那些有魔法加持的珍寶。傍晚時分,我拎著滿滿一籃子?xùn)|西從小棚子里走了出來。月光傾瀉在整個院子里,到處都是長長的影子,讓我感覺又陌生又奇妙。我提心吊膽地躡足從菜園邊上的水井旁走過。我有一種錯覺,似乎此刻從黑魆魆的水井深處傳來駝背佬謝苗爺爺洪鐘般的聲音:
“這是要把我的珍寶帶到哪兒去?該死的反基督徒!你也許不知道吧,我,王者謝苗,是世界上所有蝦的神。你這個壞透了的小不點(diǎn)兒惡靈,我能把你變成一只死雞!”
…………
原標(biāo)題:《花城譯介 | 奧特羅申科:曾祖父格里沙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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