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曾寧，呂紅 北美文學家園

北美中文作家協(xié)會會刊《東西》第303期

時光咖啡 ｜散文

文｜曾寧

?座舊時代遺留下來的洋房，近百年的滄桑，使墻壁的紅磚從鮮艷變?yōu)榘祮?。磚的原色再也難以辨別，因為青苔從墻根蔓延，呼應著從?不溜秋的屋頂垂下來的粗壯藤蔓，褐綠和暗黃差不多把外墻覆蓋起來。秋?，嫋嫋的風被周遭的弄堂七扣?折，刮到藤蘿叢中，卻有余威教墨綠?的葉?微微顫動，連帶使整座房?也浮動起來。

?只彩??球從弄堂那頭滾出，在磚墻上磕磕碰碰，慢慢地在?漆???前停下。身穿??連?裙的??孩，跑過來，撿起?球，好奇地向??張望。

?保姆?喘吁吁地追過來：“囡囡！快回去！”?孩好奇地盯著??，不肯?。保姆只好費勁地解釋：“哎喲，?囡囡太嫩，不曉得，這?從前是猶太?的咖啡店，??時吊死過人，如今還經(jīng)常鬧?！”不由分說，拽起?孩就?。 ?孩??拿著?球，另外?只?被?保姆拽著，她邊?邊頻頻回頭， 綠?爬??圍困的?舊洋房從此留在?中。那年我七歲，??剛剛結束,卻留下許多??標語。

“CAFé OCEAN”的招牌，在陽光下要多別扭有多別扭，?來，夾在漢 字的招牌中，能讀懂的路?并不多；?來，不知是刻意“返舊”還是從??破 四舊留下的廢物堆撿來的，字跡斑駁，殘損不堪。這已是??年代中后期， 上海灘，各種標新?異的咖啡酒吧涌現(xiàn)，?們開始追求時髦?活。沒?認為這塊銹跡斑斑的破招牌能代表開放浪漫的??世界。

依舊是暗紅?磚瓦，墨綠?爬藤。?四歲少?的??裙?是嶄新的，我忸怩地整整這??裙?，站在?外觀望。爸爸說：“進來吧！” 咖啡館的?板，英?名叫??，?約四?多歲。?望?知是上海?， 上海男?的機警堆在?凈臉上，精明從舉?投?間溢出。?凈得觸?的?襯衫，考究筆挺的??褲。他禮貌地向我們招呼?聲，熟練地端來酒精燈，虹吸式咖啡壺，還拿來?個銀托盤，上?有好些罐?，??裝滿剛磨出來的各式咖啡粉末。他幫我們調配好咖啡，點燃蔚藍如夢的酒精燈。燒杯?的?漸熱，蒸汽開始冒升，隨著?的沸騰，蒸汽?點?滴滲?咖啡粉，咖啡的奇異?味慢慢濃郁起來，擴展開去。我睜?眼睛，看??咖啡液??滴、??滴，慢條斯理?堅忍地滴???咖啡杯。“要多久才滴滿?。俊蔽胰滩蛔\咕 ?聲。??低頭，深深看了我?眼：“是的，這道咖啡叫’時光’?！?我耐住性?，靜靜地等待“時光”在杯?漲到?半。然后，端起杯?，?好奇?膽怯地呷了???。不知是苦澀還是?濃，猛然沖向?尖，滾過咽喉，?碌沖??道，然后，徐徐化?全身的?孔，說不出的驚奇，道不盡的愉悅！

少?的味蕾頭?次和咖啡結緣，濃得化不開的?，肇端于不可?狀的焦苦。??看我??抿嘴唇的模樣，微微?笑：“這就是時——光。” 啊，時光！“時光”在沙漏般的過濾器尖端積聚，堅持著，忍耐著，?到渾圓如球，再拖曳成橢圓，不愿滴下來。遠聽?聲，靜聽卻驚?，清脆的?滴，?滴。我想起以描寫時光著名的詩??爾克：“怎樣的時?俯下身?，觸摸我。它悸動著/ 帶來?屬的光澤、敞亮和耀眼/我的感官陷?顫栗。我的?神/都聚集在敏感的???。我正被??抓緊?！?/p>

然后，我和爸爸都成了咖啡館的常客，“時光”是必飲的，直到?瓷杯? 起了細細的紋，盡管依舊?得亮眼。?七歲的我捧起咖啡杯????地抿， 偶爾抬眼看看旁邊擺弄器具的??，兩鬢什么時候爬上斑?？好在，考究的襯衫?褲沒變，褲?的折縫總是筆直。有?會，他來了興致，點起煙?，??的煙圈在咖啡?中穿插?！斑@店，先前是我的鋼琴?師開的，他是從德國來的猶太?。解放那年他離開這?，再也沒有?訊，說來話?，調制’時光’還是他親?教的?！?“你知道不？讀書時喝’時光’最合適，你爸每次來，都是?邊喝‘時光’，? 邊啃德?物理巨著，作者盡是獲諾?爾獎的?師呢！所以嘛，你喝‘時光’， 也該有書本陪著。”我得意地揚揚??的書，那是《紅樓夢》?！斑@不，?你教呀？”??呵呵笑起來，遞給我?杯“時光”，說：“恭喜你當上光榮的書毒頭。”

?年年下來，在昏暗的咖啡室，我消磨了多少時間，消費了多少時光”？????地抿下苦?交混的“時光”，時間的流速仿佛?上變慢。我?前的云?桌?，書本變化著，從《?中語?》變成《??現(xiàn)代哲學思潮》、 《蘇菲的世界》，《第?性，??》，從《?藝復興》、《?洋美術史》到 《中國??古典悲喜劇》、《中外影視》、《?眾電影》等等。有?回，帶來的《上影畫報》，封?是我的藝術照。我本來要向??顯擺顯擺，可是在咖啡的?味中，不敢張狂，在他路過時反?把封?蓋上。待到刊載我的藝術照?的雜志越來越多，我卻開始惶惑，連眼前那杯“時光”，喝起來沒什么勁道了。

“我的鋼琴?師說，在亞洲，只有上海能保持了古?歐洲的??傳統(tǒng)……”??依舊不緊不慢地敘述，“藝術、哲學，還有?學，這些，在現(xiàn)代??已漸漸變質了……美國，暴發(fā)戶罷了！”??的語?，似乎是?奈?像是鄙夷。

到了?張去美國的單程機票擺在我的桌前時，“時光”咖啡從漏?滴下最 后的?顆，晶瑩得像露珠，更像我的淚。這?滴被瓷杯承接，杯?的咖啡微微?顫，又恢復平靜。這?年，?板??已是?發(fā)滿頭，他?聲不吭。有?開?出去，機票被穿堂?吹起，略?盤旋，?落在我?前?！拔視^續(xù)閱讀的?！蔽冶?上是向??保證，其實在說服??。 ??沒有回應。

“你不是很喜歡??的東?嗎？”我問，“美國?少是??最發(fā)達的國家?！?/p>

“你去了就知道，美國是個什么國家對你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個?語并?中?的地?，對你意味著什么?！??為了不潑冷?，??地斟酌字句?！捌鋵?，四九年我可以跟?師?起離開上海，我有很多朋友在美國的唐?街，他們的??……” “我知道！”我急急忙忙打斷他，“時代不同了，?如說，我將要落戶的 硅?，就是?學歷中國?聚集的地?……” “可惜，你僅僅屬于舊的上?！彼僖矝]有說下去。我仰頭，把“時光”灌下，杯底留下?個巨?的圓圈。

?五年后。我再次站在“太平洋咖啡館”?前，墻壁依舊上墨綠映襯暗紅，但仔細? 看，爬??已經(jīng)被拔光，綠葉是畫上去，暗紅的磚曾被刷上鵝?和粉紅，后來噴上新漆，隨后?弄上?層仿古的紅?，可惜，舊得?點也不地道?？Х瑞^內，身穿旗袍的外地?孩擔任侍應?，服務?常殷勤，?臉?辜的笑容。?襯衫??褲?領結的年輕男孩承擔從前??的??——調制咖啡。他告訴我，他是?學?品科學專業(yè)的畢業(yè)?，曾在“星巴克”擔任主管， 會制作上百種咖啡?！澳敲?，給我?杯‘時光’?！蔽艺f。男孩露出疑惑的神情：“請問，是法國咖啡還是??其咖啡？”我笑笑：“算了，我搞錯了……??還在嗎？”“誰是??？”男孩的腔調更充滿疑惑。

?出咖啡館，?上進?玻璃墻?的摩天?廈的包圍圈，在巨?的?影?，我的?襲??顯得如此??。

我回頭看，“時光咖啡”的?店不見了，我七歲的??滾著五彩?球向我 跑來。

斷線的風箏｜小說

文｜呂紅

一

雖然這趟行程不在最初預設的路線中，但心底一直有個小小夢想，沿著三毛的足跡走一趟。歐洲有太多的傳奇故事，幾乎每個地方都被藝術熏染：馬德里皇宮，據(jù)說三毛是在這里認識了她的荷西。不可思議的是，古老皇宮的臥室有噴泉?。

導游說，三點鐘在馬德里皇宮 地下停車場上車。

沒想到奇遇發(fā)生了——

裴菱正在谷歌上搜尋路線。忽聽手機響，號碼不熟，聲音卻熟悉，尤其那種——你知道我是誰的語氣：你在干嘛呢？她一下子有點懵。

迅速從記憶存儲中搜索對方的感應特征。交往是從很久以前，海協(xié)會訪美團開始的。宴會主辦方按慣例預留一席給傳媒。甭管同業(yè)之間有什么爭斗瓜葛，但逢聚會同行該吃喝就吃喝，還哥們兒姐們兒般的嘻嘻哈哈拍肩打背的。偏巧，能侃善酒的保羅離她最近。

除了生面孔熟面孔，還有一濃妝艷抹的八婆咋咋呼呼：小丫頭，別那么斯文，來，吃菜！

還什么小丫頭？我都老丫頭了。裴菱自嘲。

瞇縫著眼，他一臉壞笑，向她舉杯：老丫頭，干杯！

喝酒喝酒，大家喝酒！一聲吆喝，席上稀里嘩啦又熱鬧起來。

——若拍婚紗照，請找本影樓。他模仿其中一位老兄電視廣告的表情動作，手指像蘭花，很女氣的樣子。逗得一桌人笑。骨灰級資深美女說，這家伙很來錢，左邊進右邊進，上邊進下邊進，到處都進……保羅怪聲怪氣的接了一句：大躍進！稀里嘩啦又是一陣哄堂大笑。他舉杯向對方一晃，來來來，為老兄大躍進干杯！

席間有提議干杯，挑釁似的問他，你是靠紅靠藍還是靠綠呀？一桌人的眼睛都盯著保羅。

他一副見慣江湖毫不窘迫的神情，瀟灑舉杯。為統(tǒng)一大業(yè)，干杯！一飲而盡。

這家伙頗有擅長借題發(fā)揮、轉移話題的機智哦？裴菱心想。

宴會其間穿插一群孩子表演節(jié)目，活蹦亂跳。瞧，多可愛！讓我想起了女兒。他輕聲說。

宴會散了，他招呼她一起走。她說，等酒勁過了吧。他很有經(jīng)驗地說沒問題，你可以的。裴菱就飄飄忽忽踩著棉花似的，隨人出門。你住什么地方？他說正好車停在那邊，可以陪她走一段。十字路口，他拿出名片留下手機號。以后多聯(lián)系，看看怎么幫你。

剛回公寓就聽電話響。忽然，發(fā)生奇異的心靈感應。裴菱接起來，對方說話她沒聽清，將電視音量擰小，問哪位？

原來是他。保羅老熟人似的，聊得很暢快。比如，跑新聞的也有分別，學新聞的比較實用，但干了多年，難長進；學中文的比較乖，文筆好，講求用字，比較表面；學歷史的有深度。前者實干，后者有后勁，越干越見效。他說，一步一個腳印，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老板的眼睛更是雪亮的。在大陸有沒聽過？

她奇怪，怎么兩岸說的話有那么多相似的？看來老母雞與寶島不能分開。她以地圖的形象比喻道。

他說，你我等小人物說了不算。

二

緣分在聚散之間。緣分依舊，而情已不再。她心事重重。偶爾跟閨蜜聊，感情事總琢磨不透。閨蜜說要是琢磨透,那豈不成情感殺手了？

同他與兒女旅游，海濱拍了許多歡笑動人的瞬間。

她提議合影，他的臉暗下來，距離拉開，讓手拿照相機的兒子不知所措，勉強拍了一張。

偌大的豪宅空蕩蕩?？蛷d沒有開燈，卻有光亮閃爍，噢，好奇怪！但見壁爐里暖火熊熊，映照著一張忽明忽暗的臉。男人獨自在看火。對著火自語道：這煙囪還不錯。然后又是很深的沉默。

男人說他不再相信世上會有白頭偕老的愛情?？墒请[隱約約，他又有所希冀有所眷戀。男人從深沉固然有魅力，像一座千年古堡。

對女人來說，絲絲縷縷，想留難留，欲斷難斷，不能表白的戀情最是痛苦。形象地比喻，好像是有根刺，扎著有點疼；拔掉呢，又有點舍不得。男人譏笑女人喜歡作文章，女人反駁，不寄情于字里行間，寄情于午夜夢徊嗎？

每一刻每一秒，那不可重復的瞬間，那怦然心動的時刻。廣播里一個柔美的女聲耳語般的說：愛情啊，總是那么難以說清，雖然面對的還是同樣的人，為啥說著說著就變了，聽著聽著就倦了，看著看著就厭了，跟著跟著就慢了，走著走著走就散了，愛著愛著就淡了，想著想著就算了？

情人節(jié)他失蹤了。打手機也是關機。隔幾天他響應說忙，沒聽電話。她知道，是托詞。日子照樣在過，太陽每天升起。

中秋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桌上豎著同席嘉賓名單，她隨意瞟了一下，有保羅名字，卻沒見人影。有人過來坐了他的席位。同席的一個人說，看見他坐在另一桌。

時隔不久，公司主管收到婚宴邀請。她心頭那根刺，終于拔掉了。

待他倆再度相遇在一位黑白兩道大佬的葬禮，已是十余春秋以后。命運跌宕起伏就好像傳奇。

當時，一個全身白色禮服的黑道人物出現(xiàn)。前呼后擁。那場面頗像香港電影。她作為記者，忙于采訪拍照，被幾個黑衣愣頭青糾纏，非要她刪除照片才罷休。匆匆離開一瞬間，背后感覺到被目光灼了一下。

你好嗎？他還是那樣冷中有熱。有空請你吃飯吧。

OK，她微笑著揮揮手，轉身就忙別的去了。

轉眼到了年尾。閃閃爍爍的圣誕裝飾點燃大都會商廈、庭院與窗欞。辦公桌上紅紅綠綠。一盆圣誕紅，渲染愛意。

裴菱沿著小臺階上了二樓，他拉門。你不是來過嗎？怎么忘記了？

哎，我開車走高速就快一點是吧？她匆匆上路，就沒有想清楚路線，距離他的家越來越近，心里角落的所有那些零零星星的記憶漸漸浮出來……時間太久了。

還不錯！他笑道。她不知他指的是記憶，還是別的。

走進曾經(jīng)到過的房間，廳內擺設煥然一新。

她隨意瀏覽時，他在泡茶。裴菱說，不喝茶，也不喝咖啡。他問為什么？裴菱淡淡一笑，醫(yī)生的囑咐。最近一段心臟不好。接著又補了一句，不是心不好。

他笑，呵，我知道，一般心臟不好的都是心好，心臟好的往往心不好。他依然是這么敏捷、風趣。過得怎么樣？他問。還好啊，她笑答。

他問你餓了嗎？想吃中餐還是西餐？她說沒所謂啊，就中餐吧。

出門時，他仿佛不經(jīng)意的說妻子離家去照顧岳父母，過幾天回。

雨中的景物，愈發(fā)模糊，像是隔著重重霧紗。

進一家中餐館，幾乎沒客人，是因為天氣吧？他拿起菜單，點了牛腩煲、燒魚、豉椒蒸蠔、蒜蓉豆苗。廚藝一般。難怪生意清淡呢。

正聊著，手機響了，他拿起看了一下，神色微妙。

她猜到是誰——憑女人特有的敏感。

他接了，還是那樣平靜的口吻，我在外面吃飯。你那邊怎么樣？都好吧？嗯，我待會就回去。

出了中餐館，外面依舊的小雨紛紛。隔著雨水，各種色彩在雨中的街道里流淌。

回到他的家，欣賞掛在墻壁上的各類照片。他遞給她一杯紅酒，她說還要開車，他說喝一點沒關系。她知道，酒是調節(jié)氣氛的媒介。忽然問，這都是你布置的？他說全是，連相架的選擇、照片的剪裁，角度的擺設都很考究。

他指著壁上一幅書法作品說是先父的手跡，很清楚的一筆筆抄錄的古人精髓。那個年代做老師的都不簡單。所以他身上還保留濃厚的傳統(tǒng)的東西。也提到母親，過世時88歲，最后五年飽受病痛折磨，總是后悔，說以前對自己太苛刻。

他也談了他的苦惱。說想回去教書，又不想放棄這邊的生活，這么早退休不甘心。想兼職，又想寫書，曾將要寫的內容報給編輯。數(shù)據(jù)一堆，就是沒干勁下筆完成。

他說促使自己想做這件事的，是一個朋友被車撞，一下子成了植物人。他感覺如果不做，這一生最重要的記憶都將隨風而去……

她說任何投入都是沒完沒了的，無論愛無論事業(yè)。想停下又舍不得。

他說就好像一只鳥一放手就飛，不放手得花很多心思。

孩子怎么樣？她轉了話題。他說兒子已經(jīng)結婚，女兒也考上哈佛大學。出類拔萃并拿獎。照片呢？她很好奇。

他打開計算機，屏幕上，一個豐滿健美的少女，沖著看她的人盈盈笑著，神情充滿驕傲。真是女大十八變！還記得小時候她一束馬尾，高高地豎起，半長的緊身褲，裹著微翹的臀部，露出一截勻稱的小腿。印象最深的是那年過圣誕，一家子聚餐。女孩子接過她給的紅包，輕輕地道聲謝謝。尖下巴，大眼睛，不經(jīng)意流露小女孩的清純。

她忽然感嘆，怎么覺得自己一下子快成了殘花敗柳？

他笑，是殘山剩水吧。拍了她一下，似乎找回了久違的歲月。

看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她站起身。

他問怎么？想走了？再坐坐嘛。說著手擁上來，攬她入懷。

為什么會這樣？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一切都不是恰當時候遇到恰當?shù)娜恕?/p>

“我一直覺得我們的關系，在多年前已經(jīng)結束?！彼齼?yōu)柔寡斷地低語。人是很奇怪的，心里想的、口里說的和做的各行其是。

他斷然說：“做自己愛做的事就好！”

她還是掙開了他。真的要走？是的。她沒有絲毫猶豫。他訕訕地說：“守身如玉??？”她語帶冷峭地說：“守心如玉?！?/p>

看她彎腰在客廳換鞋。他覺得她其實從未從心底抹去。背后親昵拍了她一掌。

目送她出門，撐開傘，走向雨夜。

三

若干年過去了，誰知竟會前緣再續(xù)？在西班牙的巧遇，真的是太奇妙了！

恰好她接到歐洲電影協(xié)會發(fā)的邀請函，觀摩新片。都是在電影節(jié)前或院在線映之前請一幫超級影迷兼評論家。

一部政治謀殺與情感糾葛的電影。在歐洲獲獎的片子，還沒公演，僅讓影評人觀摩。青春，話劇，激情，夢想，都是那個年紀有過的。迷惘，破碎，血腥，愛恨交織……仿佛自己就是主角，從頭至尾，緊張，戰(zhàn)栗。

開車上路，天空飄起毛毛雨。穿行在市區(qū)車流，雨更大，雨刷在車窗前不停地忽左忽右。思緒紛擾。

當年他送她回公寓，就是從高速走，順著高架橋下去。她開車不多，對路線不太熟，坐在他車里聽CD音樂。燈火的繁華和高架橋跌宕起伏在莫名的惆悵里……

她說不好意思打斷你美夢啊。他好像笑了一下，說有什么就問，趁我半夢半醒之間，最容易說實話。

想知道你對我究竟是否有真情？不明白，為什么還要舊夢重溫？

他答，不然就不會做自己愛做的事。呵呵，他譏誚她一句，我看你當時簡直就是在逃呢！

哼，就怪你自私，還有冷漠，還有……

你又在鞭撻我，干嘛呢？說好話又不要錢。其實呢我還真不是自私，很多時候我是很為人家著想的。從個人成長經(jīng)歷看，受西方文化影響根深蒂固，與你所受的教育及文化有差異，適應要有一個過程。

他說人的記憶很有意思，像個漏斗，漏出去的總是些不好的，而留下來是珍貴的、美好的。

從停車場，一直到開車上高速公路，她一路絮叨，講影片原作與生活原型的創(chuàng)作背景。前后多番修改，用一生從年輕到年老的時間跨度！

他說作家不管用什么素材、形式，都是表現(xiàn)自己。路過咖啡店，他說喝杯咖啡吧，剛好有個車位，肚子也餓了。

然后是告別。當你想起我時，還可以再來電話。他說。她說，你也一樣。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在古堡望月。波光粼粼的多瑙河，在布達與佩斯之間流過。

突然手機響了，接聽，對方什么話也沒說，卻放了一段男聲獨唱。

噢，是幾番尋覓不見的“風箏”——我是一只自由的風箏，每天回旋在天空，如果有一天我斷了線，你是否去尋找我？如果你是那風箏斷了線，你是否還會回到我身邊？

當年讓他將歌曲轉錄給她，他發(fā)過來兩次卻沒法聽，蹊蹺得緊。難怪張愛玲說：音樂永遠都是離開了它自己到別處去的。

作者簡介

曾寧，女，生于上海，長于上海，原上影廠演員。九十年代來美國，曾在《明報》任副刊編輯，后在硅谷Palo Alto開設藝術學校至今。

呂紅，文學博士。美洲華人文藝雜志《紅杉林》總編，舊金山美華文協(xié)會長，高校客座教授。著作有《美國情人》《世紀家族》《女人的白宮》《午夜蘭桂坊》《智者的博弈》《曝光》《讓夢飛翔》等。主編《女人的天涯》《藍色海岸線》等。獲多項文學及傳媒大獎，如海外華文著述獎第二名、寫作佳作獎?！渡矸菡J同與文化建構》一書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

原標題：《曾寧《時光咖啡》 ｜呂紅 《斷線的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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