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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往事丨從知識青年到藏族媳婦,她與幸福擦肩而過的一生

2023-01-18 18:5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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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寫 | 楊海濱

編輯 | 林柳逸

編者按:

在一些命運條件下,脫穎而出的勤懇、智慧與面貌,并不一定能兌現(xiàn)一個女性應得的幸福。對于楊海濱筆下的丁斯妤而言,清醒的計劃與計算,最終都未能算出她人生順遂的公式。在出身農(nóng)村、渴望城鎮(zhèn)戶口和“商品糧”的丁斯妤身上,我們可以看見存在于七八十年代女性身上的頑強的“幸福意志”,也可以看見這意志背后的時代局限。但,丁斯妤,以及她這一代女性對于幸福的偏執(zhí)與求索依舊是動人的。在這個充斥著女性“階級躍升”敘事的當下,我們同樣需要聽見這些微弱的、失落的、無數(shù)丁斯妤的聲音。

斯妤十歲的大兒子“才讓當周”這天下午五點,從班瑪縣委大院灶前的水井旁,慌里慌張地往西邊的基建工地跑,邊跑邊喊:“媽媽不好了!扎西掉進井里了!”扎西是斯妤的二兒子,因她嫁給了藏族人,所以倆兒子都是藏族名。而這時,她正站在腳手架上,舉著鐵鍬,往房頂送泥沙,沒聽清他嘴里一團團的話,便轉(zhuǎn)過身,伸頭支耳才聽清他說扎西掉進井里了。頓時,雙腿像抽了筋似的一軟,整個身體和泥巴一樣癱在腳手架上。

正壘墻的師傅們,呼拉一下從腳手架上跳下,拉起才讓當周,飛快跑到縣委大灶前的水井邊,用繩子吊著下到井底撈人。和斯妤一起做工的幾個婦女扶著軟如面條的她走了好久才走到井邊。在她看到小兒子躺在井臺上的尸體的剎那,原本一路抽泣的哭聲變成長長的嘶叫,她在悚然的嚎叫中再次癱倒在地。

圖片來自電影《氣球》

這年是1986年,是她從河南孟縣只身來到班瑪縣的第十個年頭,這天是8月17日,她痛失的小兒子僅僅8歲,這個日子像釘子一樣釘進了她的記憶。等她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已是晚上九點,她意識到自己沒了知覺的身體,僵硬地攤在家里的床上,小姨和兩個表妹正守著她抹淚。她頑強地抬起頭,哆嗦著嘴唇,把渙散的眼光投向擺放小兒子尸體的牛糞棚,再次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斯妤其實是個盲流,原籍在河南省孟縣西虢公社西逮村,祖上都是農(nóng)民。由于在家是大閨女,在重男輕女的農(nóng)村不被父母重視,生下來后,所有人都只管她叫“妮兒”或“妮子”,連個名字都沒有。

七歲這年,她見同齡人在家長帶領下去上學,便也跟著去學校報名,60年代農(nóng)村小學不用交學費。女老師在登記時問她叫啥名,她說:“妮兒?!崩蠋熡终f,“你家長沒給你起個大名?”然后指著桌上的一本書說,“以后你就叫斯妤吧,和這本小說的主人公同名?!币蛐斩。瑥拇怂阌辛舜竺∷规?。

斯妤天生聰穎,領悟性強,從上小學一直到初高中,在學校學習過的東西像燙疤印在腦子里,學習成績都是年級五六個班級里的前十名。即便平時回家還有很多農(nóng)活要她干,沒多余的功夫?qū)W習,可她還是在縣二中300多名高中生的畢業(yè)考試中拿到了第五名。不過,那時還處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尾聲階段,她的高中生身份表明她是知識青年,要響應政府號召,到農(nóng)村去鍛煉,而她本身就來自農(nóng)村,也就別無選擇地回到農(nóng)村當了農(nóng)民。

斯妤有個妹妹叫紅娥,名字土氣,可從小就有正式名字,這點就比她強。但妹妹長相一般,只上過兩年小學,她既算不清雞兔同籠有多少只腳,也不明白語文書上為啥說月亮是黃色的。紅娥最終退學在家,替她媽養(yǎng)了十只豬,為一家人做一日三餐。她性格潑辣,身體強壯,是個適合在農(nóng)村生活的大妮。可斯妤怎么也沒想到,當自己高中畢業(yè)回到家里,竟會因為有文化和長得漂亮,而在婚姻上敗給妹妹紅娥。

其中原由還得從斯妤的姥爺說起。老人家年輕時腦筋活絡,在七十年代農(nóng)村管理極其嚴格的文革時期,和村支書、村長關(guān)系都很好,便拿著他們私下開給他的證明,憑著泥瓦匠的手藝,流竄到了青海班瑪縣,干基建掙工錢。他在工地認識了田學儀,田學儀的老婆剛死半年,還有個十幾歲的兒子在縣招待所當副所長。

姥爺了解到這個情況后,有心計地數(shù)次討好田學儀,給他送了不少河南土特產(chǎn)。有天,趁去田家送禮的空檔,姥爺主動把小田學儀十歲的二閨女介紹給了他,還從八卦角度說,他倆屬相最合適。就這樣,斯妤的二姨從河南農(nóng)村嫁到了青海省班瑪縣,跟田學儀過起了安生日子,一下從農(nóng)民變成了吃商品糧的城里人。這在20世紀70年代的河南農(nóng)村,可是件驚天的大事,二姨經(jīng)歷的這一切也讓斯妤的內(nèi)心有了說不清的嫉妒,和對自己命運的想象。

到了1980年,一晃眼,二姨的繼子已22歲,到了找對象的年紀,二姨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給她大姐(也就是斯妤的母親)寫了封信,說了想法,叫已高中畢業(yè)的斯妤速來班瑪縣,跟她繼子結(jié)婚。

1980年代,斯妤在班瑪縣的家

可就在斯妤動身前,這一提議就遭到田學儀的反對。理由是她在高中畢業(yè)考的300多名同學中排第五名,可見腦子有多靈活,而他兒子是湊合著才初中畢業(yè)的,智商不對等。最關(guān)鍵的是嫌她長得太漂亮,擔心以后他兒子駕馭不了她。田學儀反倒看上了她妹妹紅娥,說紅娥和他兒子都沒文化,也都沒心眼,笨頭笨腦的正好一對。

就這樣陰差陽錯,紅娥因沒文化反倒去了班瑪,嫁給了原本屬于斯妤的、有正式工作的城里男子。這堪稱是鯉魚跳龍門的躍升,重復了二姨的人生奇跡。而她,只能接手紅娥要養(yǎng)的那十頭豬,以及地里所有的農(nóng)活。

斯妤上高中時,同村也是同學的管濤就在追她,管濤也很聰明,學習成績排在年級前二十,但她看不上他是農(nóng)村人,覺得嫁個農(nóng)村青年沒有出路。某次管濤再次表達愛意,她對他說:“我想從農(nóng)民轉(zhuǎn)成吃商品糧的城鎮(zhèn)人,你能做到嗎?”真到了能吃上商品糧的機會來到時,卻因為二姨夫反對泡了湯。這事對斯妤刺激太大,她躺在床上三天沒起床,如掉進泥淖,窒息得要死。

但她還是在窒息中撥開了一條透氣的空隙,想明白了自己的命運必須主動把握。于是在1978年除夕夜吃完餃子后,她對爸媽說:“我也要去青海找我二姨,班瑪肯定還有未婚的小伙子,我要和紅娥一樣成為吃商品的城鎮(zhèn)人!”正月初六一早,她獨自坐班車來到了洛陽,然后坐上直抵西寧的火車,在西寧火車站候車室里睡了五個晚上,終于等到一周才有一趟的班車,去到了班瑪縣。

她的舉動出乎二姨的意料,二姨十分吃驚,多次對她說:“你先回老家,等這有合適的人就介紹給你,二姨會把你帶出來的?!彼规ブ雷约簛戆喱斀o她添了不少麻煩,她想趕她走,但為了理想就得賴著。于是,她動員表妹和她一道,把那間牛糞棚收拾成了簡陋的小木屋,從仨表妹擠在一張大床的屋里搬了出來。雖然半夜常常被凍醒,可在蕭瑟的寒冷中,她自己安慰自己說,只要找到結(jié)婚對象,日子就會苦盡甘來,她可以忍受一切肉體和精神上的痛苦。

這時的斯妤在班瑪縣像個矯健而漂亮的“年輕獵人”,常在那條很短的大街上用敏捷的目光搜索獵物,或者說,故意扮成獵物,被人搜索。果然,她的美色被一個一米六都不到、滿臉長著紅疙瘩、在縣銀行工作的李小龍看上了。他主動跟她搭訕,她見獵物上釣,故意在羞怯中透出熱情,誘他深入。不久,斯妤就成了李小龍的女朋友。

在電影院的黑暗里,他遞給她一個蘋果。水果在當時的班瑪是希罕物,她接了,咬了一口,然后讓李小龍也咬一口,倆人輪流啃完那個蘋果,說著悄悄話。不久,斯妤就催促李小龍帶她去見他父母,談結(jié)婚的事。不料這步還沒邁開,四個月后,這事就吹了。原來李小龍的媽媽打聽到她是個盲流,沒戶口也沒工作,就堅決反對。李小龍也在母親的分析后,明白了她的動機,于是對她避而不見。她知道這事毀了,也不再耽誤時間,隨即開始尋找新目標。

這時斯妤的大表妹已從班瑪中學初中畢業(yè),到縣糧站上班,她給斯妤介紹了小學老師史文勝。這個小伙是從青海東部山區(qū)招來的小學老師,單純,不像那些縣上長大、有家庭背景的人,這也是她最看中的一點。兩人很快談起了戀愛。

圖片來自電影《氣球》

斯妤吸取了經(jīng)驗教訓,為達目的,非常主動地粘著他。有天晚上她在他宿舍聊到零點準備回去時被他抱住,他親她,還把手伸進她懷里,她像網(wǎng)中的兔子竄動著。史文勝最后還是解開了她的衣服,她也半推半就應了他。她的心一狠,盤算著索性就把生米做成熟飯。

可就在她以為把他搞定、快要結(jié)婚的檔口,有天史文勝對她說:“咱倆不合適,吹了吧?!彼@訝得臉都變了形,哭著扇他耳光,叫嚷起來。他就任她扇他,等她不哭了,又說:“我倆的事是你情我愿,沒領結(jié)婚證都可改變?!边@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懵了,細一想,其實早在幾個月前就聽到了風言風語,說小學從果洛州民師分配來幾個女老師,其中有個女生看上了他。

斯妤氣不過,也不甘心這結(jié)局,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去找校長哭訴,又在班瑪縣唯一一條不足兩里長的大街上來回游蕩了數(shù)遍,甚至想到公安局告他強奸,可又擔心自己的名聲也給毀了,更是在縣上安不下身。她強忍著吞下這苦果,直到后半夜才回到那間小木屋,然后蒙頭大睡。她二姨見她一天都沒起床吃飯,在晚飯前站在她床前嚷嚷,罵她說:“你就這本事?非要一棵樹上吊死不可?真想在班瑪嫁人的話,漢民不成那就嫁個藏民……”

斯妤在水井邊昏迷被送回家中后,就一直處于混沌狀態(tài),像發(fā)高燒似的迷糊著,到了晚上十點多才清醒些,努力睜開婆娑淚眼。藏族丈夫所在的農(nóng)牧局的局長握著她的手,說他已給昂親多杰打電話讓他從牧業(yè)點回來處理這事了。“你要多保重。”局長留下三百塊錢就走了。直到這時她才后知后覺,兒子死后,她竟然忘記通知那個在牧業(yè)點下帳的藏族丈夫。

她以為丈夫收到局長的電話會連夜趕回,可他三天后才從牧業(yè)點趕回家,其時,二姨夫早就處理完了兒子的后事。當著二姨和仨表妹的面,丈夫什么也沒說,到了晚上,就剩下他倆時,他便指責起她,說她不管孩子、跑去掙錢,是她把兒子害死了。她爭辯,“你要是有錢養(yǎng)我們,我還用得著累死累活當小工嗎?”

圖片來自電影《氣球》

昂親多杰的漢語再好也還是說不過她,倆人激烈地吵了一會后,他急得動起手來,一頓暴打后,又把她送到醫(yī)院。她二姨在第二天聽聞此事,操起一把鐵鍬氣勢洶洶來醫(yī)院找他拼命,躺在病床上的斯妤見狀,要他趕緊躲到床下回避。她知道二姨真會跟昂親多杰拼命,可拼命又頂什么用,最后倒霉的還是她。

躺在醫(yī)院病床上的斯妤,細數(shù)與藏族丈夫結(jié)婚的這十年,因為兒子意外的死被他打到這種地步,除了皮肉之痛,內(nèi)心積攢起來的痛苦更是讓她煎熬。她也逐漸琢磨清了這場婚姻的實質(zhì):當初為了吃上商品糧,根本沒顧及兩個民族風俗與文化的天差地別,也就更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基礎了。夫妻多年的隔閡和矛盾,讓她開始懷疑用身體換來的城鎮(zhèn)居民身份到底值不值得。

她在恍惚中想起,十年前與小學老師史文勝分手后,二姨那句“漢民嫁不成就嫁藏族”的啟示性讖語。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有天她得了感冒去醫(yī)院看病,在醫(yī)院大門口碰到一個搖搖晃晃、拖拉著雙腿上臺階還差點摔倒的藏族男青年,她正好在他旁邊,便順手扶住了他,他也順勢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斯妤友善地把他送到了門診,還幫他取了藥,又送他去打針。離開醫(yī)院時,他用漢語問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說:“我叫斯妤,住在招待所。”他說:“謝謝你。”她靈機一動,問他:“你叫啥名字,在哪住,要不我送你回家?”他說:“我叫昂親多杰,住在縣政府大院?!闭f完,擺擺手就踉踉蹌蹌地走了。

第二天清晨,斯妤早早來到醫(yī)院大門口,傻傻地晃了兩個多小時,就在她狩獵無果、沮喪地準備回家時,終于又見到了那個叫昂親多杰的藏族青年。他從西面搖搖晃晃走來,看見她時,用漢語說:“哎,你也來看???”她本想說“我在等你”,可嘴上卻說:“這么巧,又碰上了……”

圖片來自電影《氣球》

四天后,昂親多杰來縣招待所大院找她的時候,她正和二姨背靠著大門方向,在院里劈柴。班瑪?shù)男嗄救剂隙际菑膩啝柼昧謪^(qū)拉到家里,再用大斧頭劈成一小塊一小塊。她的背景顯示出她嬌美的身材,昂親多杰一眼認出了她,高喊:“斯妤!斯妤!”二姨警惕地問她:“他是誰?”

她將在醫(yī)院里和他相識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二姨馬上慈祥地笑著,問他:“你是哪人,在哪上班,結(jié)婚了沒?”昂親多杰說:“我是江日堂公社的人。13歲那年,公社的王社長見我在牧業(yè)點帳篷寄宿牧校學習第一,年底就把我送到了縣民族中學上學。初中畢業(yè)時,因為我漢語在同學中最好,縣農(nóng)牧局要招一個懂雙語的人,我就被招到農(nóng)牧局當干事,還是個單身漢呢。”

二姨興奮地對他說:“晚飯我給你做餃子吃,你和斯妤多聊會?!痹诙屉x開后,他對她說:“你家的木柴還沒劈完,走,我?guī)湍闩??!彼麄z在院里一邊劈著柴一邊說著話,直到二姨喊他們進去吃餃子才停下。正吃飯時,二姨夫下班回家,昂親多杰意外極了:“哎呀,原來你們是一家呀老田?”班瑪縣城是1954年才建立的縣城,只有一個洋芋大小,幾百號人彼此都認識。

等昂親多杰走后,二姨勸道:“我看這人不錯,再說藏民能娶個漢民當老婆那是他的造化,你主動些?!?斯妤問二姨夫:“您覺得這事咋樣?”二姨夫說:“憑我對藏族的理解,游牧民族,常年在無人煙的草原上放牧,一年四季也見不到幾回人,所以說話辦事都沒個準,這是民族性。還有他們?nèi)逍沤?,和漢族在風俗文化上有一定的差異,”他頓了頓,特地瞥了斯妤一眼,帶著警告似的又說:“你要真想跟他結(jié)婚,要提前有心理準備……”

二姨夫的話讓她心里沉重起來,但又不知沉重什么,多年后她才意識到這生活陷阱里的端倪。這時的斯妤只一心想出嫁,拿著有著自己名字的糧折到糧站去買面粉,現(xiàn)在這機會再次出現(xiàn)了,她根本顧不及這個一閃而過的沉重念頭,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她反駁二姨夫說:“文成公主不也嫁了藏族的松贊干布,還名留青史呢?!彼谭蚵犃送蝗恍α似饋?,搖著頭不再跟她說話。

1982年五一節(jié),斯妤和昂親多杰結(jié)了婚。

婚后第一年,她隨他回老家江日堂草原過藏歷春節(jié)。初一凌晨五點她就穿著藏服和他三個妹妹背著一只木桶,到數(shù)百米外的河邊汲水。盡管她只背了半桶水,可隨著走動顛簸,桶里的水不停濺出,淋濕了她的藏袍。她氣喘吁吁回到帳篷后,還要為他一家人熬奶茶,她婆婆就在旁邊指導著她怎樣做。她一下變成了個藏族小媳婦,甘愿削足適履地讓自己融入他們的生活。

圖片來自電影《氣球》

隨后,她開始讓丈夫想辦法把她在河南農(nóng)村的戶口轉(zhuǎn)成班瑪縣城鎮(zhèn)戶口。班瑪縣公安局按規(guī)定讓她提供戶口所在地的遷移證明,可不通人情世故的父親在老家辦了兩年也沒辦下來。這事被二姨夫看出原因,他讓昂親多杰到江日堂林區(qū)花幾十塊錢向牧民買了兩個麝香。斯妤知道這東西在河南老家是寶貝,她寫信叮囑父親一定要親自送給村支書和公社社長。就這樣,她的農(nóng)村戶口終于像山坡上風化后滾下來的巨石,落到了班瑪縣,她多年苦追的理想終于成真。

結(jié)婚第二年,十月分娩前,她沒有按照昂親多杰的要求,去他老家江日堂草原生孩子,而是在班瑪縣衛(wèi)生院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出院回到家里的第二天,他就讓她做飯帶孩子:“我們藏族女人生完孩子要立刻背木桶去河邊汲水,為全家人熬奶茶打酥油,從沒聽說過女人生完孩子還要躺在床上一個月不動彈的?!?/p>

她為這事哭了整整一天,也沒吃飯。昂親多杰擔心她出事,就把二姨叫來勸說??啥搪犝f此事后,指著昂親多杰就是一頓大罵,二姨夫也用嚴厲的口氣給他講坐月子的道理,他聽了笑著說:“你們漢族人講究可真多?!钡诙欤河H多杰盡心做著飯菜。斯妤也算順利地坐完了月子。

半年后,斯妤的藏族婆婆去世,按藏人的風俗要天葬。天葬前還要請寺院的阿卡念經(jīng)超度,光費用就要兩千塊錢,還要付給天葬師幾百塊錢,還有他的一干親戚也要來念經(jīng),招待吃喝也要用錢。斯妤把一家人幾年從嘴里省下的三千塊全給了他。幾天后,他說至少還得兩千塊錢,她又把僅有的一張定期三年的兩千元存單也取了出來,才算辦完了喪事。類似這樣的生活隔閡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但她都看在兒子的份上一忍再忍。直到數(shù)年后,大兒子才讓當周上到大二時,問她要學費,她早已把以前當小工掙的錢都用完,沒了存款,就問昂親多杰“還讓不讓兒子繼續(xù)上學”?昂親多杰的工資歷來都是自己保存,每個月只給她一點生活費,在聽了她的話后愣了,沒回答。

恰好這時,昂親多杰在年底被新局長擠出了農(nóng)牧局,失了業(yè)。此時,正逢果洛州首府大武地區(qū)完全開放,成了外國人攀登大雪山的大本營,從內(nèi)地來到高原旅游的人絡繹不絕。而大武只有一家較大的、條件也不太好的國營招待所,早有河南老鄉(xiāng)約斯妤去大武合伙開民宿,現(xiàn)在經(jīng)斯妤這么一問,昂親多杰就說:“州上幾個朋友幾次要我去投資開賓館,咱也沒錢給兒子生活費了,我看咱們?nèi)ブ萆限k賓館掙錢吧?!边@當然正合她意,倆人滿懷期待一同去了大武。

憑借丈夫的關(guān)系,斯妤以自己之名在果洛州農(nóng)行貸了十五萬低息貸款,并在州政府大院和州郵局中間最繁華地段,租了當?shù)厝说亩有?,開起了旅館。除了吃住,他們還代理租用越野車、找向?qū)У人新每托枰氖马?,生意很火。第一年下來,她就還了五萬塊貸款。

楊海濱供圖,1980年代外國人在阿尼瑪卿大雪山登山中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第二年8月,某次昂親多杰開著越野車,送兩個日本登山隊員上阿尼瑪卿雪山大本營,卻在途中翻了車。一個日本人飛出車門跌進山谷摔死了,另一個日本人和他都負了重傷。當他被拉到州醫(yī)院搶救時,爭鋒醫(yī)院AB血型緊缺。緊急關(guān)頭,醫(yī)生問斯妤是什么型血,她說不知道。護士趕忙給她做了測試,結(jié)果竟然同型,立即抽了她一大瓶血給他滴進去,虧她的血才救了他一命。

這次意外之后,她只有把家里的全部積蓄拿出來,還得外借幾萬塊,賠償旅游公司的車款,也給日本人賠了一些錢。昂親多杰在西寧醫(yī)院基本康復后,回老家江日堂休息,她也回到大武繼續(xù)開民宿。一年后的某一天,有個陌生的藏族年輕女人忽然找上她,和她說:“昂親多杰說你倆結(jié)婚后就過得不好,漢藏生活習慣實在差太多,你還是離婚吧……”

很快,斯妤真的離了婚,其中細則,她對誰也沒有細說。她把民宿轉(zhuǎn)給了一個老鄉(xiāng),拿著還了貸款后所剩的二萬塊錢回了西寧,在橫水橋一個叫圓樹村的地方,租了間民房。她花錢叫人把固定窗戶改成了活動窗口,進了些百貨,干起了小賣部生意,單薄的收入勉強維持著一個人的生活。

在2000年——世紀初嶄新的某一天,她像往常一樣,接到了老家高中閨蜜打來的電話。無意中,閨蜜提起那個曾向斯妤求愛的高中同學管濤,說他十幾年來一直在跑長途運輸,攢了有兩三百萬存款,人一有錢就在村里有了威望,諸如此類。開始聽時,斯妤還在笑,聽著聽著眼淚就出來了。那天她掛斷了電話,從此不再和老家人聯(lián)系。

第二天紅娥來看她,這讓她多少有點意外。當紅娥說是去辦事的路上路過、順便來看她時,她心里才踏實。姐倆雖同住西寧,可一年也見不上幾面。當年她和二姨的繼子結(jié)婚后,生有兩女一男,都在達日和瑪多縣當公務員。妹夫退休工資就有八千多,日子過得充實踏實。倆人是親姐妹,命運卻如此不同。她看著紅娥,心想,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走到她這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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