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瞰

劉鶚《老殘游記》第二回《歷山山下古帝遺蹤明湖湖邊美人絕調(diào)》中有這樣一段話：“到了濟南府，進得城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比那江南風(fēng)景覺得更為有趣。”這使得在濟南溜達的地脈范圍非常明確，就圍繞“泉水”好了。

那幾天，濟南升溫，直到傍晚才從位于縣西巷的酒店走出，心里設(shè)計了一條路線，8點鐘前趕到大明湖看燈光秀。

濟南核心城區(qū)與明成化二年德王朱見潾所建德王府有關(guān)。德王不在德州，卻跑到濟南。只要你了解過“靖難之役”對德州城的破壞，以及這位少爺?shù)呢潏D享樂，就不難猜出，當(dāng)然是因為濟南府更養(yǎng)人。先皇在位時沒被批準，等哥哥朱見深一即位，濟南最繁華地段就開始了大興土木。東至縣西巷，西至芙蓉街，南至今泉城路，北至后宰門街，成就了明代濟南城中最大建筑群。

現(xiàn)在，濟南人很少再提德王，倒是冥冥之中自有風(fēng)水。赫赫有名的中央泉，位于縣西巷2號，40號的院中泉井，被附近街坊稱為“尺子泉”，是地下水位“監(jiān)測儀”。魯菜代表菜“九轉(zhuǎn)大腸”即起源于這里的九華樓，《中國名菜譜》里的“細馓子”則起源于這里的鐘興和，清代著名的中藥店太和閣，也坐落于此。

縣西巷往南走，就是泉城路。路面卻以青石板鋪就，雖車人同行，總覺得是步行街。當(dāng)?shù)嘏笥颜f，小時候老在這里玩兒，青石板上能踩出水來。最好笑的是，居然看到一家倒閉了的星巴克。

一直往西，就可以走到趵突泉和五龍?zhí)度?，不過我們在中途的芙蓉街拐了彎。

從毛面青石板轉(zhuǎn)到光面青石板，我被全天下一色一樣的小吃給擠熱了——當(dāng)?shù)嘏笥褏s說，別看它現(xiàn)在成了小吃一條街，原本可有文化了。

街道中間原有一條通向文廟泮池的溪水“梯云溪”，與騰蛟泉、起鳳橋一樣，寓意士子們由此青云直上。清康熙年間，梯云溪被部分改建為石板下的暗溝，磚石砌壁，沙土鋪底，溪水常溫，水流通暢，與溪邊民居行程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景致。后來，民居增多，芙蓉街北段街心的梯云溪用石板覆蓋為暗溝。

錢行、銀爐、當(dāng)鋪、書坊、首飾鋪、古玩鋪、鞋帽鋪、綢布莊等一家挨一家，說的是清朝盛景。現(xiàn)在也沒變，也是一座座鋪面擠擠挨挨地占滿了街，年輕人鼓起光潔的蘋果肌，在泉水邊笑著拍照。

而朋友所說的文化，要一直往里（北）走才會心領(lǐng)神會。關(guān)帝廟外有人在打電話：“好好考試，考完后帶你去玩！”心想，這位父親，你該再往里面走兩步，去宋代創(chuàng)建的府學(xué)文廟打電話才應(yīng)景。左文右武，就在相距不到500米處。

可能是身在北方，下意識不用導(dǎo)航，方方正正沒有迷路之憂。哪怕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條完全沒有規(guī)則的彎曲小街，也不見得馬上查地圖看巷名，而是，順手買了兩斤山東煎餅，在參天臭椿樹下嚼著，東張西望間，看到路名：東花墻子街?？Х瑞^、民居、魯菜館、油旋鋪……零零星星散落在這條曲里拐彎兒的小街上。無論民居被做成了什么業(yè)態(tài)，不變的是黑色門板、紅色對聯(lián)、尺高門檻。

一座西式基督教堂出現(xiàn)在眼前時，曲水亭街到了。據(jù)說從前，街上多數(shù)人家院里都有盆口大一眼泉井，清澈透底，水到井沿也不外溢。用水時把桶摁入井中，提水出來不廢功夫，泉水便又汩汩溢至井沿?！艾F(xiàn)在喝自來水長大的小孩哪里知道這些”，朋友說。大概，每個年代都有自己的不甘和驕傲吧。

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改往大明湖方向走，路過百花洲。

芙蓉、百花、曲水……“山東大漢”把山東人給說粗了，細膩還是有的，藏在深處。大明湖南有一池，名百花洲，百花洲以南有一座百花橋，百花橋街因此得名，《歷城縣志》中記“百花橋街德府后”，不知道是德王會選地方，還是王府造就了一地的風(fēng)水。

過了百花洲就是大明湖?！独蠚堄斡洝泛?，人們不會預(yù)料到大明湖會在瓊瑤奶奶的手里成為網(wǎng)紅，每一個在湖邊拍照的人都成了夏雨荷。向西湖學(xué)習(xí)后的大明湖，也實行了免門票制，皆大歡喜，反而帶動了旅游業(yè)。如今，每周二和四晚上有燈光秀，好也不好。不好的是，半個湖被攔住，無法通行。

精髓卻在最后。夏夜晚風(fēng)里，無目的地走在百花洲另一側(cè)小路上。掀開門簾，進深夜食堂要了一小瓶清酒。微醺時走出，前面還有一家門頭頗先鋒的酒吧，介于鬧吧和靜吧之間，西塘風(fēng)麗江風(fēng)隨你說吧，都是夜的恩賜。想起看看路名——后宰門街，直覺是后人簡化了。果然，原為“厚載”，厚德載物之意。

這等雅趣，還和那位享樂主義者德王有關(guān)。德王府的北門便是厚載門。因鄰近百花洲、曲水亭街、珍池、珍珠泉等，此地一直是風(fēng)水寶地。

“珍珠泉水流入后宰門街東頭的珍池，珍池水又從后宰門街南側(cè)的民居中穿墻越戶，注入西頭的曲水亭街溪流中?！惫馐沁@一說就讓人神往。那位坐在我旁邊喝酒的先生說，“后來水少了，人們便在溪流中蓋起了房子。我們家床下就是溪水啊，溪多寬，床就多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