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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觀·德國|面對“極端主義正常化”,德國主流政界一籌莫展
【編者按】
本文是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及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與澎湃新聞國際部合作推出的“同觀·德國”專欄的第61篇。德國選擇黨參與的一場秘密會議被比作二戰(zhàn)期間的“萬湖會議”,這也引爆了德國國內民眾的憤怒,盡管如此,德國主流政界依然對右翼民粹力量一籌莫展。

德國柏林
進入2024年以來,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德國選擇黨(AfD)使得德國面臨新一輪的社會動蕩風險。先是AfD利用數十年來最大的農民抗議運動進一步煽動民眾對德國政府的不滿情緒。此后,AfD成員參與秘密會議、討論如何大規(guī)模強制遣返移民的丑聞曝光,這場會議被德國內政部長比作二戰(zhàn)期間德國納粹討論如何滅絕歐洲猶太人的“萬湖會議”,德國國內隨之也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反AfD的示威運動。令德國主流政界更為擔憂的是,AfD政策綱領的激進化與極端化傾向依然能夠引發(fā)不少民眾的共鳴。
一般而言,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只有在溫和化自身政治立場的前提下才有望贏得更多中間民眾支持,擴展其選舉吸引力。而AfD卻另辟蹊徑,走上了一條“極端主義正?;?/strong>的道路,從黨內極端派代表人物霍克(Bj?rn H?cke)的話語權不斷提升,到黨內重要成員參加密謀強制大規(guī)模遣返移民計劃的會議,到其反政府訴求與農民抗議運動同頻共振,再到黨領導人魏德爾(Alice Weidel)近日宣稱要帶領德國脫離歐盟,可以看出,風頭正勁的AfD正頻繁打破德國的政治禁忌,觸及民主紅線,成為德國近期社會失序和政黨格局失穩(wěn)的重要原因。
2024年的6月和9月,歐洲議會和德國東部三州(薩克森州、圖林根州和勃蘭登堡州)的州議會將先后迎來選舉,這些選舉都將為2025年的德國聯邦議院選舉奠定基調。如何抵擋右翼民粹主義取得進一步的選舉突破,成為當前德國政界在國內議程中的重要事項。然而從目前來看,德國“規(guī)訓”右翼民粹主義的努力雖略見成效但仍面臨反噬風險,這主要體現在社會、政黨政治和法律三個層面。
德國社會的“防火墻”還不牢固
首先,在社會層面,反選擇黨抗議運動凸顯德國社會撕裂加深。2024年1月,AfD重要成員與其他極端主義分子召開會議商討大規(guī)模驅逐移民的消息引發(fā)德國社會一片嘩然。自19日起,德國多地爆發(fā)了反AfD的游行示威,參與人數已超過一百萬人。這些抗議運動也得到了德國政府的背書,德國總理朔爾茨、外交部長貝爾伯克等政要現身集會現場,并對德國民眾愿意以實際行動抵御右翼民粹主義的沖擊表示贊許。這些示威運動的政治外溢效果初見成效,1月28日,在圖林根州薩勒-奧爾拉縣的地方行政長官決選中,AfD候選人烏韋·特魯姆(Uwe Thrum)以微弱劣勢敗給了基民盟候選人克里斯蒂安·赫爾戈特(Christian Herrgott)。
然而,反AfD抗議運動持續(xù)升溫和一次地方行政長官選舉的勝利并不意味著德國在社會層面已徹底筑牢對右翼民粹主義的“防火墻”。民調顯示,AfD的支持率自2023年夏季以來就長期穩(wěn)定在20%以上,位居所有黨派的第二位,近期的反AfD示威運動也并未撼動其在德國東部地區(qū)的民調優(yōu)勢,其在今年9月將舉行選舉的東部三州的最新民調支持率均逼近或超過30%,以較大優(yōu)勢領先于其他所有黨派。
2023年,AfD的黨員數量突破了四萬人,較2022年提升了37個百分點。此外,德國民眾的政治認同和立場也在向右翼方向偏移。弗里德里?!ぐ鼗饡拿裾{報告顯示,在2022年和2023年,持右翼極端主義價值觀和右翼政治立場的德國民眾比例均達到了近十年來的新高,而秉持政治中間立場的民眾比例降至近十年來的最低值。社會層面的顯著右轉趨勢意味著德國民眾對于極右翼敘事、議程和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接受度和包容度正與日俱增,德國的社會撕裂和政治極化未來將越發(fā)凸顯。
“以毒攻毒”還是“飲鴆止渴”?
其次,在政黨政治層面,新舊黨派紛紛右轉恐為“飲鴆止渴”之舉。一直以來,由于社民黨、綠黨和左翼黨三個左翼政黨的存在,德國左翼政黨政治的競爭激烈程度遠高于右翼政治光譜,默克爾治下的中右翼政黨聯盟黨也不斷吸納著左翼的經濟和文化自由主義政策,進一步加劇了左翼政治的碎片化程度。這也為AfD在右翼擴大自身影響力留下了充足的政治空間。
隨著AfD的政治影響力和對其他黨派的選舉壓力持續(xù)擴大,如夢方醒的德國各黨派開始搶奪右翼陣地。自2022年起,默茨(Friedrich Merz)領導下的聯盟黨打響了右轉“第一槍”,在移民和氣候等議題上的立場迅速趨于保守化。執(zhí)政聯盟中的社民黨、綠黨和自由民主黨也一改往日的親移民共識,在移民問題上紛紛右轉,支持收緊移民政策。
除了傳統(tǒng)政黨,德國新黨派也加入到政治右轉的行列中。在左翼,前左翼黨議員薩拉·瓦根克內希特(Sahra Wagenknecht)于2024年1月宣告成立“薩拉·瓦根克內希特聯盟——理性與正義”黨(BSW),該黨秉持“左翼保守主義”立場,在經濟和社會政策偏向左翼的同時,對AfD的反移民等右翼保守主義政治訴求照單全收。在右翼,聯盟黨內的“價值觀聯盟”近日也宣布將成立新的右翼保守主義黨,其領導人馬森(Hans-Georg Maassen)甚至暗示未來不排除與AfD達成合作協(xié)議的可能性。
德國政黨政治的整體右轉能否真正遏制AfD仍有待觀察,但從近年來歐洲各國的案例來看,其他黨派主動或被動模仿右翼民粹主義的政治敘事、內化其政策綱領,非但難以起到“以毒攻毒”的成效,反而很可能會進一步合法化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訴求,增加其政治熱度和選舉吸引力,加劇主流政黨的內部撕裂和選舉困境。

德國柏林,德國國會大廈。
“禁令”牌收效甚微且可能引火燒身
第三,在法律層面,醞釀取締AfD或將適得其反。德國《基本法》第21條規(guī)定,政黨宗旨或黨員行為有意破壞或推翻自由民主的基本秩序, 或有意危害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生存的,該政黨屬違反憲法而可被取締。
隨著AfD政治話語與綱領的激進化轉向,德國政壇近年來不乏以“破壞自由民主秩序”為由取締該黨的聲音。自從今年1月AfD被曝出曾與極端分子討論驅逐移民的丑聞后,圍繞取締AfD的討論更是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社民黨聯合主席薩斯基婭·埃斯肯(Saskia Esken)等主流政客近日頻繁呼吁審查取締AfD的可能性。除了政黨禁令,主流政客還探索在法律層面取消AfD的財政資助以及剝奪其以霍克為代表的極端派議員的基本政治權利等選項。
1月23日,德國憲法法院首次在沒有取締政黨的前提下停止極右翼政黨祖國黨(Die Heimat,前國家民主黨NPD)的政府補助,并取消為期六年的稅收減免,基社盟主席索德爾(Markus S?der)希望這項裁決能夠為未來削減AfD的財政資助奠定基礎。
然而,無論是政黨、財政還是政治權利禁令的最終落地,都需要極高的門檻且耗時較長,主流政黨此次醞釀的“禁令”牌不僅有可能收效甚微,而且有可能面臨引火燒身的風險。右翼民粹主義政黨最擅長的就是操縱“受害者敘事”謀取政治利益,其將精英視為篡奪人民合法主權、背叛人民利益的施害者。此次政黨禁令的呼聲可謂正中AfD下懷,可能會進一步強化其反建制形象。魏德爾等AfD成員指出,主流政客一邊指責AfD破壞德國民主秩序,一邊卻用“反民主”的方式試圖違背選民的民主意愿,限制民眾表達政治不滿的合法權利,這恰恰說明其他黨派早已對AfD及其選民的政治訴求一籌莫展。

當地時間2024年1月26日,德國盧布明,Mukran港內正在建設的Deutsche Ostsee LNG進口碼頭。根據政府計劃,該碼頭天然氣接受裝置將在2024年冬投入運營,用于輸送天然氣船運輸來的天然氣,這將進一步擺脫對俄羅斯天然氣依賴。
從支持反AfD的示威運動,到政治立場向AfD靠攏,再到醞釀向AfD打出“禁令”牌,近期德國政界為遏制AfD的崛起可謂殫精竭慮。然而,即使處理了AfD的民粹之擾也不意味著能拿到解決一切政治社會問題的萬能鑰匙,民眾的憤怒情緒更不會就此煙消云散,德國政治家更應真正直面民眾不滿情緒的深層原因:高昂的能源價格和生活成本、停滯不前的經濟增長、持續(xù)攀升的移民數量和移民融合困境,以及癡迷于激進左翼進步主義價值觀的政治精英對政治正確的極端化追求等。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右翼民粹主義政黨,而恰恰是德國主流政黨本身。解鈴還須系鈴人,隨著歐洲議會選舉、東部三場州議會選舉和聯邦議院選舉的迫近,留給德國主流政黨切實回應選民關切、重新贏回民眾信任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玄理,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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