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社會對“稅”的理解，最簡便的途徑莫過于查閱最流行的字典和詞典?！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水平高，使用面最廣，但在“稅”的有關詞語的釋義上，與人們日益增長的稅收專業(yè)知識需求相比，仍有一定的改進空間。下文主要以最新版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商務印書館2016年）為依據，參考《新華字典》《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辭海》，簡要說明相關內容。

稅

關于“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除“稅”作為姓的釋義之外），即“政府依法向納稅人征收的貨幣或實物”；所列舉的三個用法包括：關稅|營業(yè)稅|納稅。

《新華字典》（第11版，商務印書館2011年）關于“稅”的釋義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一樣，只有一句話：“政府依法向納稅人征收的貨幣或實物”，并列舉三個用法：納稅|營業(yè)稅|個人所得稅。

《新華字典》是入門級的漢語字典，小學生都要用的字典?，F(xiàn)在的問題是，在“稅”的釋義中出現(xiàn)了“稅”。如果我們不了解“稅”是什么，那么又該如何理解“納稅人”？再查《新華字典》中的“納”，其中有一解釋是“繳付”，并有“繳納”的說明，舉例是“納稅”。照此，要想了解什么是“稅”，查閱《新華字典》之后，可能還得靠“意會”。

因此，《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新華字典》都用“稅”來解釋“稅”，存在同樣問題。同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9版），關于作為名詞的“tax”（稅）的解釋是“money that you have to pay to the government so that it can pay for public services”（稅是你必須支付給政府的用于公共服務的貨幣——漢語為引者翻譯）。這種釋義不存在漢語詞典（字典）用“稅”來解釋“稅”的問題?！杜＝蚋唠A英漢雙解詞典》所強調的稅只是貨幣（缺實物），在現(xiàn)代貨幣經濟中，沒有什么問題。更有意義的是，這種解釋說明稅的用途是政府用于提供公共服務，從而將稅與公共服務聯(lián)系起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這有助于普及現(xiàn)代稅收理念。另外，“營業(yè)稅”已退出中國稅制舞臺，漢語詞典（字典）關于“稅”的用法列舉可以改用“增值稅”。

地方稅與國家稅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關于“地方稅”的釋義是：“依照稅法規(guī)定屬于地方稅務部門征收管理和支配的稅種。如個人所得稅、城鎮(zhèn)土地使用稅等。簡稱地稅?！?018年國地稅合并之后，地方稅務部門不復存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再版時必然要作出相應調整。在第6版出版的2016年，地方稅務部門仍然存在，但相關解釋尚不夠準確。個人所得稅在2002年所得稅收入分享改革之后，已經是一種中央和地方共享稅，將個人所得稅列為地方稅欠妥。關于“地方稅”對應的“國家稅”（現(xiàn)實中更多用“國稅”或“中央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是：“依照稅法規(guī)定由國家稅務部門征收管理和支配，或由地方征收后劃歸國家所有的稅種，是國家財政的固定收入。簡稱國稅。也叫中央稅?！薄暗胤蕉悺焙汀皣叶悺钡墓餐瑔栴}是：區(qū)分地方稅和中央稅的標準不是由地方稅務部門支配或國家稅務部門支配，而是稅收收入歸屬于地方政府還是中央政府，直接支配稅收收入的是財政部門而不是稅務部門，或更準確地說是政府。

直接稅與間接稅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直接稅”和“間接稅”的釋義不夠準確。關于“直接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是：“由納稅人直接負擔的稅，如所得稅、土地稅、房產稅等?！标P于“間接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是：“從出售商品（主要是日用品）或服務性行業(yè)中征收的稅，如增值稅。這種稅不由納稅人負擔，間接由消費者等負擔，所以叫間接稅。”實際上，直接稅和間接稅的區(qū)別是看稅負轉嫁的難度，而不是能不能轉嫁。眾所周知，個人所得稅是直接稅，是不太容易轉嫁的，但在中國二手房交易市場上，賣方通常只管最后收到多少錢，而將包括個人所得稅在內的諸多稅負轉嫁出去。稅負轉嫁能否成功，或稅負轉嫁的程度，取決于市場狀況，取決于交易雙方在市場中的地位。通常認為，稅負不太容易轉嫁的是直接稅，容易轉嫁的是間接稅。所得稅、財產稅一般認為是直接稅，商品稅（貨物和勞務稅）一般認為是間接稅。由于直接稅和間接稅存在模糊地帶，有些國際組織在稅收收入統(tǒng)計中，采用列舉法來界定直接稅和間接稅。增值稅是間接稅，但能否順利轉嫁也得看交易雙方的市場地位。一個事例是：如果認為作為間接稅的增值稅負擔就能夠完全轉嫁，那么我們在進行“營改增”試點中，就不用考慮稅負是否增加的問題。

逃稅與避稅 偷稅與漏稅

關于“逃稅”與“避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前者是“以違法手段逃避納稅”；后者是“納稅人在不違反稅法的前提下規(guī)避納稅”。這樣的解釋突出逃稅的違法屬性和避稅的非違法屬性，總體上是可以的，但“逃稅”下的用法示例“嚴禁逃稅、漏稅”不夠嚴謹?！皣澜佣悺睕]有問題，問題出在“漏稅”上。現(xiàn)實中，人們習慣用“偷漏稅”來說明逃稅行為。實際上，偷稅和漏稅的說法在中國法律中已不復存在。2009年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刑法修正案后，“逃避繳納稅款罪”取代了原來的偷稅罪。之所以有這樣的取代，是因為“偷稅”和“漏稅”的提法本身就有缺陷?！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保留了過去對“偷稅”和“漏稅”的界定，即偷稅是“有意不繳納后少繳納應該繳納的稅款”；漏稅是“（納稅者）由于疏忽大意或者不了解稅收法令而沒有繳納應納的稅款，通常指有意違反稅收法令逃避應該繳納的稅款”?！巴刀悺笔枪室獾?，“漏稅”是無意的，過去的處罰是“偷稅”行為重罰，“漏稅”行為“輕罰”，但關鍵是，誰能深入違法者的大腦之中，尋找到故意或無意的證據呢？也許這要等到腦科學足夠發(fā)達之時。“偷”帶有感情色彩，列入稅收的有關法律之中，也不太適宜。“偷稅”和“漏稅”是一組被時代淘汰的詞語。新版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如一定要保留，則應加以適當說明。

起征點與免征額

關于起征點和免征額的釋義，《現(xiàn)代漢語詞典》需要改進。關于“免征額”，《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是“稅法規(guī)定的在征稅總額中扣除的不予征稅的數額”；《現(xiàn)代漢語詞典》沒有直接的關于“起征點”的解釋，但對“起征”的釋義是“開始征收（稅、費等）”，并舉例“提高個人所得稅起征點”，但誤用了“起征點”。在稅法上，不到起征點不征稅，到了起征點全額征稅；免征額是扣除免征額之后再征稅。在稅法上，“起征點”和“免征額”有嚴格的界定。最近關于增值稅的稅收優(yōu)惠規(guī)定涉及的是起征點（小微企業(yè)、個體工商戶和其他個人的小規(guī)模納稅人，增值稅起征點由月銷售額3萬元提到10萬元）。附帶說一下，《辭?！罚ǖ?版，上海辭書出版社2009年）對起征點和免征額的釋義是準確的。

消費稅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一些具體稅種的解釋，有助于普及稅收基礎知識，但有的解釋不夠準確，需要改進。例如，“消費稅”是“國家對一些特定消費品（如煙、酒、化妝品、小汽車等）和消費行為征收的一種稅”。中國現(xiàn)行的消費稅確實是這樣的稅種，但是這里的解釋并沒有指出這是針對中國消費稅的特殊定義。實際上，消費稅有一般消費稅和特殊消費稅之分?！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只是對特殊消費稅作了界定。日本的消費稅是一般消費稅，相當于中國的增值稅；中國的增值稅本質上也是一種一般消費稅。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關于“印花稅”和“印花”的解釋大致是準確的，但印花稅制改革的趨勢是取消印花稅票，新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當對此有所體現(xiàn)。稅收越來越多和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緊密聯(lián)系。中國的各個稅種（現(xiàn)在的數量也不算多，只有18個），《現(xiàn)代漢語詞典》理應全部收錄，但第7版尚未做到。

關于“稅”，現(xiàn)實中仍有許多詞語使用混亂的問題。例如，“稅負”（稅收負擔）經常被錯用為“稅賦”?！百x稅”“租稅”“稅負”等名詞仍有進一步解釋的必要。隨著“稅”的問題越來越受到關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還會遇到更多的挑戰(zhàn)?！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不僅應反映現(xiàn)實，還應體現(xiàn)一定的前瞻性。詞典不應該吸收坊間的錯誤用法，比如關于“七月流火”的釋義，最后竟然出現(xiàn)“現(xiàn)也用來形容天氣炎熱（因人們誤把‘七月’理解為公歷7月、把“火”理解為火熱）”這樣的文字，讓人想起某位著名大學校長的故事。它應該讓漢語更加“規(guī)范”，讓漢語更美。我在這里提出《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 “涉稅”詞語問題，不是要否認《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權威性，而是為了讓《現(xiàn)代漢語詞典》更權威。稅收知識較為專業(yè)，更多的財稅專業(yè)人士參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修訂，可以將這項造福國人的工作做得更好。

（本篇為澎湃商學院獨家專欄“中國的稅”系列之十四，作者楊志勇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