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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不息,修行不止——序《路過人間》
年少時初讀古詩《青青陵上柏》中“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詩句,幼稚的心靈如被猛刺一劍。無論帝王將相凡夫俗子,所有自以為是世界主人的人,其實都是人世間的匆匆過客,如《紅樓夢》所言“荒冢一堆草沒了”。后來讀魯迅先生的《過客》,于絕望中又生出一絲不屈的斗志??v然每個人最終都是過客,但仍要勇敢往前走,也要盡可能留下一絲印跡。年長后的我甚至能夠理解那些在旅游景點寫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呆傻之人,他們潛意識之中不過是要留下“路過人間”的印跡而已。展讀林清平先生的《路過人間》,如同推開一扇塵封之窗,一股清新清醒之氣撲面而來。那氣息中混合著雨后泥土的芬芳,山間松柏的淡雅,還有人世滄桑的感慨與文化歷史的久遠。它并非炫技之作,沒有華麗的辭藻堆砌,沒有生硬的理論闡釋,而是用真情實感釀造的人生之酒,散發(fā)出生命原汁原味的清香?!奥愤^人間”四字,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沉甸甸地承載著對生命本質的深刻體悟。正如作者自序所言:“人在天地之間行走,就像朝露等待陽光的照耀,又似飛鳥掠過廣闊的天空?!边@既是對生命短暫和渺小的無奈慨嘆,更是對存在價值與意義的執(zhí)著追尋。我們或許只是宇宙中的微塵,生命不過百年光景,但正是在這短暫的“路過”中,我們品嘗人間百味,觸摸世間萬象,與星辰大海對話,與草木山川共鳴。天地與自然,鄉(xiāng)土與眾生,心靈與自我,全書這樣的結構不僅層次分明,而且層層遞進,由外而內,如同一場從物質世界到精神領域的朝圣之旅,展現(xiàn)了作者對天地、自然、社會、人生和自我的多維度思考與感悟。
天地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源泉,也是心靈賴以休憩的福地。作者與自然的深情對話,使靈魂得以凈化與洗禮。作者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年輪的密碼、雨季的獨白、石頭的語言、光影的變幻。在作者筆下,每一片樹葉都有生命的韻律,每一滴雨水都承載著天地的情思。自然不僅是我們生存的環(huán)境,更是最好的老師,它無聲地教會我們生命的堅韌與不屈,教會我們敬畏與感恩。我恍如置身于一片古老的森林,聆聽著樹木在風中的低語,感受著生命的脈動與大自然的神秘力量?!赌贻喞锏某抗饷艽a》將古樹的年輪比作時光的刻度,每一圈都是歲月的痕跡,每一道都封存著一個破曉的瞬間?!俺抗饨櫯f物的時光的刻痕,能把三百年前的晨露照回原形。”這樣充滿詩意的語言,將時間與光影巧妙連接。那些深深淺淺的年輪,宛如生命的脈絡,記錄著無數(shù)個日升月落,無數(shù)次四季輪回。每一道光影,都是一段被時光封存的記憶;每一次晨曦,都是生命對永恒的禮贊。“昨日之露已成今日之泉,此刻之光正鑄明日之輪?!边@種對時間與生命的獨特感悟,如同陳年老酒,愈品愈醇,令人回味無窮。
現(xiàn)代人常說,每個人的故鄉(xiāng)都在不可抗拒地消失,不要說走出故鄉(xiāng)的游子,就是身在故鄉(xiāng)的人們,也都無奈地感受到時代對故園的侵蝕。也許只有筆下的故鄉(xiāng)永不褪色。作者與故園的重逢,是情感的回歸,是生命之樹尋找根系的過程。 “父愛如林”比“父愛如山”更深刻,被雷劈斷卻重新抽枝的老樺樹,“斷口處冒出的新芽比原先更壯實”。這才是生命面對困厄卻可以永遠汲取的動力源泉?!拔易钕矚g吃母親做的山芋玉米糊”,因為可以從中“吃出一種溫暖”。母愛是一種無需言說的關懷,一種融入日常煙火的深情。茅草崗不僅是作者童年的搖籃,也是他人生起航的地方。就連刨山芋也能“刨出人生智慧”。父親的林蔭道、茅草崗的泥土、母親的山芋玉米糊,以及童年時光里那些細微而珍貴的記憶碎片……這些看似平凡的意象,卻承載著濃濃的鄉(xiāng)愁與溫暖的記憶,如同一盞盞明燈,照亮了我們心靈深處那份對故土的眷戀。我們這些遠走他鄉(xiāng)的游子,如同在野外搏斗后受傷的野獸,總是把故鄉(xiāng)當作療傷的山洞。我們也像野獸,常常在山洞里舔好傷口,又要再次踏上征程。
人生海海,人海茫茫。作者與社會的對話,是對人性百態(tài)的細致觀察與深入剖析。作者以敏銳的洞察力和廣闊的胸懷,審視著社會中的悲歡和人生中的寵辱。其筆下的眾生百態(tài),如同一面面鏡子,映照出人性的光輝與陰影。“適合的才是你的圈子”——這是一種社交的智慧,也是一種生命的哲學。在紛繁復雜的人際關系中,我們需要學會選擇,學會放棄,學會在合適的土壤中生根發(fā)芽?!安磺穭e人不欠自己”——因為欠誰的都要還,欠別人的要還,欠自己的也要還。只有不虧欠,才會心安理得,才會半夜敲門心不驚?!安簧鷼饩褪侵腔邸薄嗝春唵味稚羁痰牡览恚≌缥髡芸档滤裕荷鷼馐悄脛e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刂魄榫w既是保護自己,也是尊重他人,更是享受生活。“快樂的能力”——是的,在這個飛速旋轉的時代,在這名利糾纏的時代,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快樂,是一種很大的能力,甚至是一種最根本的能力。只要能忘懷得失,學會做人生的減法,真正超越一己之小我,快樂就又回歸到最簡單最容易得到的狀態(tài)。難易之間,倏忽反轉,端在于要有一顆慧心一雙慧眼。
自然、鄉(xiāng)土、社會和眾生,畢竟是外在的,每個人最終都將面對自己。如果一個人沒有經歷過睜大眼睛獨自面對自己的失眠之夜,他就還沒有真正品味自己的生命。物質的豐富和科技的發(fā)達,反而使很多人迷失在功利與浮華之中,忘記了初心,喪失了本我。作者以平和睿智的心態(tài),與內心對話,與靈魂交流,反思人生的終極意義,探尋幸福的真正源泉。許多人贊嘆花開的絢爛,但又有多少人能欣賞花謝的靜美?多少人在養(yǎng)生的路上豪擲千萬金,卻不能在養(yǎng)德的路上前進一小步?許多人都知道通往幸福的路非常隱秘,但又有多少人破解后發(fā)覺這條路簡單得只要傾聽自己的心跳與萬物同頻共振就能輕易獲???許多人都知道在人生的關鍵時刻要格外爭取,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人生的每時每刻都是最關鍵的時刻?許多人都在拼命追求學問,以為學歷越高學問越大;可以又有幾個人知道學問與智慧并不同步增長?生命中有太多太多的困惑,生命中也有無量無數(shù)的省覺。生命是上天賜予我們的最好禮物,成為一個人的存在是宇宙的最大神秘。生命既是一趟旅行,更是一場修行。旅行不息,修行不止。
其實每一個人的“人間”,就是不斷地“路過”。今年以來,我的身體一直處在咳嗽、鼻炎、頭痛、眼痛、牙痛“七處冒火八處冒煙”的狀態(tài)中。甚至有天晚上一躺下就“咳”不容緩,只得披衣坐到天亮。雖非大病,也無需住院,但總在吃藥,一藥未去一藥又來,按下葫蘆浮起瓢。就在這此伏彼起的病痛中,我一月份從河南到安徽,二月份從安徽到河南,二月底從河南到上海,三月份又從河南到廣東,雖非馬不停蹄,但卻一直在奔波。三月中旬,編輯疏利民兄和作者清平先生分別聯(lián)系我,力邀或嚴命我為本書作序。我堅辭不獲。我深知朋友們不是在乎我之所寫,而是在乎我這一份情誼。在漫漫人間之路上,我們這些視文字為第二生命的人,尤其需要相互的撐持和鼓勁。近一個月來,我把《路過人間》當作一貼清涼劑,消散乃至清熱解毒我自己的煎熬。說到底,我們讀世界,讀社會,讀他人,最終讀到的都是我們自己。我們所讀到的,是借助不同于自己的眼睛重新看見的自己,重新認識的自己。這個新發(fā)現(xiàn)新認知的自己,既不是原有的自己,也不是所讀的世界、社會和他人,而是一個綜合了他人和社會、世界和內心的自己。正是在不斷與世界、社會與他人的交融中,我們建構了我們的這一個自己。林清平先生的“路過人間”,我們“路過”的這本《路過人間》,還有我們“路過”的其他“人間”,就是為了建構這一個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自己。當我們建構出這一個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自己,我們就把上天的饋贈——自己的生命——轉化成對于上天的報答。
2025年4月19日中州平西湖畔
(《路過人間》,林清平著,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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