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1年3月16日，一名瞭望員看到前方有一座很大的島嶼，島上群山連綿，非常雄偉壯觀。艦隊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達了菲律賓群島東端。菲律賓位于日本的正南方、婆羅洲（Borneo）北方，由三千多個島嶼組成，絕大多數(shù)島嶼面積不足1平方英里。如今，菲律賓群島最大的兩個島嶼被稱為呂宋島（Luzon）和棉蘭老島（Mindanao），麥哲倫的瞭望員看到的是其第三大島嶼薩馬島（Samar）。麥哲倫感覺自己正在接近香料群島，但不知道距離有多近。

這幅麥哲倫畫像由不知名畫家畫于16世紀，它是為數(shù)不多的能夠準(zhǔn)確描繪麥哲倫樣貌的畫作之一。

鄭和的偉大事業(yè)

隨著麥哲倫的到來，關(guān)于菲律賓歷史的敘述也于1521年拉開了序幕。早在幾百年前，這些島嶼已被中國和阿拉伯商人所熟知。他們有著高超的航海技巧，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來往于群島之間，并與當(dāng)?shù)赝林柯涔餐l(fā)展出復(fù)雜的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脊艑W(xué)證據(jù)表明，亞洲大陸與菲律賓群島的貿(mào)易活動早在公元1000年就已經(jīng)得到了高度發(fā)展。中國的帆船很有特色，它用條板固定住三面高大、輕盈的風(fēng)帆。在菲律賓群島，只要一看到這種熟悉的中式帆船出現(xiàn)，當(dāng)?shù)鼐用癖銡g呼雀躍。菲律賓群島商業(yè)的繁榮使島民脫離了孤立狀態(tài)，因為亞洲文化的影響力（尤其是文字）隨著貨物延伸到世界各地，包括菲律賓。麥哲倫到達菲律賓群島時，居住在海洋和內(nèi)陸航道附近的菲律賓人早就會讀書識字了。

1405年—1433年，寶船艦隊（Treasure Fleet）成為南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主宰者，此時中國對菲律賓的商業(yè)探索達到巔峰。這些巨大的船只甚至遠航至非洲東岸，為中國皇帝搜集奇珍異寶和貢品。它們的航行路程是哥倫布艦隊的八九倍，麥哲倫艦隊的五六倍。僅以規(guī)模而言，在19世紀英國海軍橫空出世之前，寶船艦隊一直都是無可匹敵的。盡管寶船艦隊在當(dāng)時的世界貿(mào)易中起著舉足輕重和獨一無二的作用，但即使到了今天，它在西方仍然鮮為人知。從諸多方面而言，寶船艦隊完全是一個人的杰作，他的成就足以媲美哥倫布和麥哲倫的功績，甚至在某些地方超越了他們。這個人就是鄭和（Cheng Ho）。

1381年，漢族軍隊奪取了元朝控制下的西南多山省份云南，并俘虜了一位名叫馬和（Ma Ho）的小男孩，他的父親是一名虔誠的穆斯林教徒。在13歲這年，他和其他青年囚犯一起接受了閹刑，而將戰(zhàn)俘被閹割之后充作太監(jiān)的做法在當(dāng)時的中國很常見。明朝時期，為了在宮中謀得一官半職，民間流行起了自宮，因為當(dāng)太監(jiān)是一項令人垂涎的肥差，皇宮中的宦官甚至達到數(shù)萬名之多。朝廷只能頒布禁令，禁止百姓自宮，阻止這種現(xiàn)象的蔓延。之后，馬和被指派到朱元璋第四子朱棣（Zhu Di）宮中當(dāng)太監(jiān)。在爾虞我詐的宮廷里，馬和因其出色的軍事才能和外交手段節(jié)節(jié)高升。再后來，成為皇帝的朱棣給這名忠誠能干的太監(jiān)改名為鄭和（“鄭和”的漢語拼音是Zheng He，英語通常寫作Cheng Ho，從此鄭和在鼎盛時期的明朝扮演重要角色)。他身材魁梧，身高足足有7英尺。與他身材和地位相匹配的是堅強的性格。據(jù)說，他“劍眉虎額”，面部“如橘皮般粗糙不平”。

鄭和是朱棣麾下的得力助手。自1402年朱棣登基后，鄭和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因為朱棣將治國大權(quán)交給了包括鄭和在內(nèi)的幫助他奪得帝位的宦官。肅清內(nèi)敵后，朱棣決定起一個合適的年號，于是選擇了“永樂”，取其“永得其樂”之意。為了建立一個全球性商業(yè)帝國，朱棣任命鄭和為欽差總兵太監(jiān)，負責(zé)執(zhí)行一項雄心勃勃、從某種意義上說相當(dāng)不符合中國人性格的任務(wù)，即組建和領(lǐng)導(dǎo)一支探索各大洋的寶船艦隊。

鄭和的工作包括監(jiān)督南京巨型造船廠的日常運營；種植數(shù)千棵樹木，為船廠提供造船木材；以及建立一所學(xué)校，培養(yǎng)外語翻譯。很快，鄭和便組建起一支由1500艘木船組成的艦隊，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風(fēng)帆動力船也在其中。這些船極盡奢華，有很大的客艙、黃金制成的配件、青銅大炮（只供展示，不用于戰(zhàn)斗）、以及絲綢擺件。艙壁的設(shè)計靈感源自竹莖內(nèi)腔，可以防水，極大提升了船只的海上適航性。幾百年后，西方船只才借鑒了這一技術(shù)。

1405年，寶船艦隊開始在南京的長江沿岸集合，為史詩般的首次遠航做準(zhǔn)備。艦隊由27800名船員組成，大大超過摩鹿加艦隊的260人。有些船巨大無比，長度達到500英尺，每艘大船承載將近1000名船員。其他船中，一些僅負責(zé)運送馬匹，一些則運送淡水、保護艦隊的士兵及武器，一些運送食物，以免船員們在遙遠的海岸沒有東西可以吃，還有一些則負責(zé)運送大桶泥土。艦隊將用這些泥土種植水果和蔬菜，其可能的目的是防止船員患上壞血病。

與摩鹿加艦隊不同的是，寶船艦隊并不征服或奪取遠方的土地。盡管中國人有一種文化優(yōu)越感，認為本國文化優(yōu)于外部世界，但他們沒興趣建立一個殖民帝國或軍事帝國。相反，他們的目標(biāo)是與國界之外的“蠻夷”建立貿(mào)易和外交關(guān)系，并開展科學(xué)研究。中國人特有的探險理念清楚地體現(xiàn)在一塊石碑上。據(jù)說這塊石碑由朱棣本人親筆題詞，寫于寶船艦隊活動的巔峰期，其內(nèi)容如下：

仰維皇考太祖高皇帝，肇域四海，幅員之廣，際天所覆，極地所載，咸入皈章。懷柔神人，幽明循職，各得其序。朕承鴻基，勉紹先志，罔敢惑怠，撫輯內(nèi)外，悉俾生遂，夙夜競惕，惟恐弗逮。恒遣使敷宣教化于海外諸番國，導(dǎo)以禮義，變其夷習(xí)。

在海上，寶船艦隊各船之間通過一套旗語和燈語保持聯(lián)絡(luò)，這與麥哲倫所采用的技術(shù)相類似。他們還用鈴鐺、銅鑼甚至信鴿作為溝通工具，靠燃燒標(biāo)有刻度的香柱測算時間，并借助羅盤確定方位。中國的領(lǐng)航員還使用一種叫“牽星板”的測量工具來確定緯度，這種工具將南十字星作為參照點。此外，鄭和攜帶了一張21英尺長的航海圖，每航行一段時間，他就拿出圖逐段查看。與100年后西班牙和葡萄牙航海家所使用的“波多蘭”航海圖一樣，鄭和的航海圖上繪有陸標(biāo)、羅盤方位以及從某個地點航行到另一個地點的詳細指示。寶船艦隊的領(lǐng)航員還要學(xué)習(xí)依靠星辰操控船只，并借助星座分布圖補充自己的航海圖。與西方常用的星座圖不同，中國的星座圖所使用的最大參照點是燈籠星（the Lantern）和織女星（the Weaving Girl）。

遭遇惡劣天氣時，中國船員會向道教女神天妃娘娘（Celestial Spouse）祈禱，希望自己不被淹死，這種做法與麥哲倫的船員如出一轍。擺脫狂風(fēng)暴雨之后，麥哲倫旗艦桅桿上方會出現(xiàn)代表救贖的圣艾爾摩之火，鄭和的艦隊也出現(xiàn)過同樣現(xiàn)象。而且與麥哲倫的船員一樣，中國船員也認為那幽靈般的亮光意味著上天在保佑他們的指揮官。

寶船艦隊的首個重要目的地是印度西南沿海城市卡利卡特（Calicut）。早在800年前，中國的探險家就經(jīng)由陸路來到這座城市。寶船艦隊來到這座城市之后，卡利卡特的統(tǒng)治者大獻殷勤，向鄭和奉上豐富的禮物，包括金絲腰帶、珍珠和寶石。

在卡利卡特逗留期間，寶船艦隊的船員聽說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傳說，其主角是摩西（Moses）、亞倫（Aaron）和一頭金牛犢。記錄這個神秘傳說的人是寶船艦隊的書記官馬歡（Ma Huan），其職責(zé)近似于皮加費塔。他在見聞錄中寫道，“有一圣人名曰摩西，乃一宗教之開山鼻祖。世人皆知其為真神，均尊崇之?！迸銮傻氖?，這位圣人有一個“滿腹壞水”的弟弟亞倫。亞倫做了“一只金牛犢，然后說：‘這是神圣的上帝，崇拜它的人都能心想事成。’亞倫吩咐人們敬拜這只金牛犢，因為‘它拉出來的都是金子?！藗兊玫搅私鹱樱D時心花怒放，卻忘記了通往天堂的道路?！焙髞恚?dāng)摩西回到家時，“他看到民眾被弟弟誤導(dǎo)……覺得這樣有悖天意，于是毀掉了金牛。他弟弟見狀，馬上騎上一頭大象，消失得無影無蹤?！边@個傳說顯然對圣經(jīng)中關(guān)于摩西和亞倫的故事進行了修改，但當(dāng)時的中國人并不知道它的真正起源。他們以為這故事來自印度，因為他們是在那里第一次聽到了這故事。

寶船艦隊的終結(jié)

寶船艦隊第一次完成西洋之行后，回到中國的鄭和被視為民族英雄。他很快便開始籌劃第二次航行，但當(dāng)艦隊二下西洋時，鄭和留在了中國。直到三下西洋，他才指揮一支由38艘艦船和3萬名船員組成的艦隊再度出海。為未來的航行考慮，他們在所到之處建立了貿(mào)易站點和倉庫。隨后，艦隊又完成了另外三次航行，每次持續(xù)兩年左右。通過這幾次遠航，寶船艦隊建立并維護著世界上第一個國際海上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他們沿著非洲海岸線一路南下，到達莫桑比克、波斯灣以及東南亞和印度的其他地方。描述海上探險的吸引力和浪漫情懷的文字在中華大地到處流傳：“觀夫海洋，洪濤接天，巨浪如山，”鄭和寫道，“視諸夷域，回隔于煙霞飄渺之間。而我之云帆高張，晝夜星馳，涉仁狂瀾，若履通衢。”

1424年，朱棣去世。這位帝王生前生活奢侈，葬禮也極盡奢華，送葬者達上萬人。下葬當(dāng)天有16名妃嬪陪葬，這些不幸的女人要么被吊死，要么奉命自殺。她們的陵墓周圍有長達1英里的石雕像，上面描繪著士兵、野獸和官員的圖案。朱棣長子朱高熾取消了寶船艦隊未來的所有航行計劃。與明朝其他統(tǒng)治者一樣，朱高熾處于兩難境地。一方面，儒家傳統(tǒng)的追隨者力勸他內(nèi)省，不與外國人進行貿(mào)易。另一方面，宦官集團鼓勵皇帝開展國際貿(mào)易，使國家更加富足。朱高熾最終站在儒家思想這邊，而曾經(jīng)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欽差總兵鄭和只能奉旨回到南京。隨著造船工作戛然而止，3萬名工匠曾經(jīng)辛苦勞作的南京大造船廠也歸于平靜。

倘若朱高熾沒死的話，寶船艦隊的使命也許會就此結(jié)束。但幾年后，朱高熾駕崩，他26歲的兒子，即朱棣的孫子開始重用宦官，于是寶船艦隊又恢復(fù)了昔日的榮耀。1431年，第七次下西洋的寶船艦隊由300艘帆船和27500名船員組成，此次鄭和的使命是恢復(fù)明朝與滿剌加國（Malacca）和暹羅國（Siam）之間的和平關(guān)系。完成這項使命后，艦隊的部分船只繼續(xù)前行，可能到達了澳大利亞北部，從澳大利亞出土的中國古代器物和澳洲土著居民的口述便是明證。此次引人注目的航行也是寶船艦隊的最后一次西洋之行，而這項事業(yè)的發(fā)起人鄭和也在回國途中去世。

明宣宗解散了寶船艦隊，關(guān)閉了南京造船廠，并燒毀了關(guān)于艦隊所獲成就的相關(guān)檔案。中國的科學(xué)技術(shù)，尤其是與航海探險相關(guān)的科技就此開始衰敗。1500年，朝廷頒布圣旨，禁止兩根桅桿以上的船只出海，違者死罪。1525年，朝廷開始銷毀寶船艦隊的大型船只。在儒家思想的指引下，明朝放棄了由寶船艦隊建立的巨大跨洋貿(mào)易帝國，選擇閉關(guān)鎖國，不再進行海洋探險活動。

鄭和七下西洋，表明中國曾經(jīng)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倘若西班牙和葡萄牙知道這個海上帝國的影響力觸及何方，它們也會滿懷敬畏、羨慕不已。歐洲人不曾聽說過寶船艦隊的鼎鼎大名，葡萄牙和西班牙航海家所到之處恰恰是中國留下的勢力真空。葡萄牙和西班牙航海探險是為了尋找財富，這一點與中國相似。但與中國完全不同的是，葡萄牙和西班牙會為爭奪領(lǐng)土，搶占商業(yè)、政治利益，以及獲得更多宗教信眾而彼此大打出手。

在復(fù)雜使命的驅(qū)使下，歐洲人進入中國人曾經(jīng)為了追求商業(yè)利益而到過的地方。1498年，瓦斯科·達·伽馬及其船員在機緣巧合之下發(fā)現(xiàn)了中國人曾到過東非的證據(jù)：東非土著人戴著綠色絲帽，并以流蘇裝飾帽沿。此外他們還經(jīng)常談起穿著絲綢衣服的白人，如幽靈般來去無蹤。這是一段關(guān)于寶船艦隊的遙遠記憶，證明它早在80年前就拜訪過東非海岸。1521年，麥哲倫率領(lǐng)摩鹿加艦隊到達菲律賓群島，宣稱其為西班牙領(lǐng)土，而當(dāng)年的中國人卻放棄了這片土地。與其他歐洲人一樣，麥哲倫并不了解寶船艦隊，但他和船員們卻不斷發(fā)現(xiàn)大明帝國遺留在菲律賓群島的物件，包括絲綢、瓷器、書法和復(fù)雜的衡器等，可以說到處都有中國人到過這里的證明。

中國人的海上外交和貿(mào)易嘗試只持續(xù)了一代人的時間，但這些貪婪又敢于冒險的歐洲人卻將自己的印記深刻地留在了太平洋的島嶼上。麥哲倫抵達菲律賓群島時，中國的力量已經(jīng)迅速減弱，甚至連摩鹿加艦隊這種規(guī)模的船隊也能取代他們對該地區(qū)造成巨大影響。中國的殖民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而西班牙殖民時代才剛剛開始。

麥哲倫來到

歐洲人的地圖沒有標(biāo)示出散亂分布于太平洋海面的菲律賓群島，無論麥哲倫還是他的船員，都不知道眼前的島嶼從何而來。麥哲倫率領(lǐng)船只準(zhǔn)備接近薩馬島，在距離海岸一二英里的時候，他看到的只有孤懸海面的無情懸崖，找不到可以安全?？康母劭凇Ｓ谑撬俅胃淖兒较?，前往面積極小的蘇盧安島（Suluan），然后在那里拋錨休息幾小時。

那天正好是四旬齋（Lent）期間的第五個周日，馬上要到復(fù)活節(jié)了。四旬齋是紀念拉撒路（Lazarus）的節(jié)日，而拉撒路是圣經(jīng)中起死回生的人物。船員們戰(zhàn)勝了疾病，恢復(fù)了體力并堅持航行到現(xiàn)在，這恰好與拉撒路的經(jīng)歷相似。麥哲倫決定給這片群島起名為“拉撒路”。22年后，另一位歐洲探險家魯伊·洛佩斯·德·維拉羅波斯（Ruy Lopez de Villalobos）來到這里，將其命名為“菲律賓群島”，以紀念西班牙菲利普國王。

麥哲倫的第二個登陸地點是霍蒙洪島（Homonhon Island），該島的自然環(huán)境比薩馬島要好得多。麥哲倫終于松了口氣，命令船隊拋錨上岸。他帶領(lǐng)船員們來到的地方有稠密的雨林和棕櫚樹，還有取之不盡的淡水，堪稱海上樂土。他們馬上原地搭起帳篷，以作臨時容身之處，終于擺脫貨艙的惡臭味。他們不僅呼吸著夾雜了棕櫚樹香氣的新鮮空氣，還能聞到濕潤沙子和腐爛植物的氣息。他們宰了一頭在關(guān)島買的母豬，用一頓大餐犒勞自己。大家都吃得很飽，這些長期經(jīng)受苦難的船員終于心滿意足了。

1521年3月18日，周一，他們發(fā)現(xiàn)一艘船從蘇盧安島方向駛來，船上載著9個人。這將是他們在太平洋上第二次遭遇土著人，麥哲倫權(quán)衡利弊，決定讓船員們準(zhǔn)備好武器。與此同時，他也準(zhǔn)備了自己的糖衣炮彈：閃閃發(fā)亮的小飾物。假如這些土著人表現(xiàn)友好的話，他就把這些禮物送給他們。

這一次，麥哲倫有足夠的信心應(yīng)對這種局面。皮加費塔寫道：

艦隊總指揮下令，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采取行動或亂說話。“那些人下船后，其中一名衣著華麗的土著人立刻走向總指揮，用手勢表示他很歡迎我們的到來。然后，五名服飾同樣華麗的土著人留下來和我們待在一起，其他留在船上的當(dāng)?shù)厝藙t去接那些捕魚的同伴，再與岸上的人會合。艦隊總指揮覺得他們挺友好的，于是命令船員用食物和紅酒招待他們，并且拿出紅帽子、鏡子、梳子、鈴鐺……和其他小飾品送給他們。看到總指揮如此慷慨，對方也送給他剛捕來的魚、一罐他們稱之為‘弗拉卡’（vraca）的棕櫚酒和兩只椰子。他們還送了艦隊總指揮兩種無花果（其實是香蕉），一種足足有一英尺長，另一種頭較小、但味道更好……他們打手勢說，四天后，他們會給我們帶來大米、椰子和其他各類食物。

也許他們終于找到了天堂，或者至少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段時間，等待來年再繼續(xù)探險之旅。有些患壞血病的船員仍未痊愈，麥哲倫讓他們每天都喝慷慨的菲律賓人所贈送的椰奶。與此同時，皮加費塔對菲律賓人的棕櫚酒釀造法頗感興趣：“他們從棕櫚樹頂割一條縫隙，一直割到樹的正中心……這時一股液體就會順著樹干流下來……這液體帶有淡淡的甜味。然后，他們拿來一根粗如人腿的竹竿，把它綁在樹上，于是汁液便日夜不停地順著竹竿一點點流下來?！?/p>

皮加費塔可能喝了很多菲律賓棕櫚酒才了解了椰子。他對于這種水果的諸多用途感到驚訝：“棕櫚樹結(jié)的果實叫‘椰子’，大小和我們的腦袋差不多。它的第一層外殼是綠色的，大約有兩指厚，里面有某種纖維，可以用來制作綁船只的繩索。在這層外殼下面還有一層殼，它比堅果的殼更硬、更厚……第二層外殼下面是白色的椰肉，約有一指厚。當(dāng)?shù)鼐用裣矚g用椰肉和著魚跟肉一起吃，而我們喜歡將它拌著面包吃，這樣嘗起來有杏仁的味道……椰肉里面包裹著清甜的椰汁，喝起來非常清爽提神，有股蘋果的味道。”菲律賓人教船員們用椰子制作椰奶，“我們還親自實踐了一番”。他們把椰肉從椰殼上撬下來，與椰汁混合在一起，再用布把混合物過濾好。皮加費塔說，過濾出來的汁液“就像羊奶一樣”。椰子的多種用途給皮加費塔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略帶夸張地說，兩棵椰子樹就足以讓一家十口人活100年。

皮加費塔繪制的菲律賓麥克坦島概貌

如田園詩般的生活持續(xù)了一周。在這期間，船員們每天都有新發(fā)現(xiàn)，與好客的菲律賓人的關(guān)系也變得愈發(fā)親密。“這些居民與我們相處得很融洽，我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用自己的語言教我們學(xué)會了幾樣?xùn)|西，還告訴我們眼前這座小島的名字，”皮加費塔寫道，“我們很樂意和他們交流，因為他們總是很歡快，而且非常健談?！?/p>

可是，當(dāng)麥哲倫邀請這些菲律賓人登上“特立尼達號”時，這段愜意的時光差點戛然而止。他顯然覺得菲律賓人不會偷他的東西，于是魯莽地向客人們展示“船上所有商品，包括丁香、肉桂皮、胡椒粉、胡桃、肉豆蔻、生姜和肉豆蔻干皮”。不過麥哲倫對他們的信任得到了豐厚回報：菲律賓人似乎認得這些奇特而珍貴的香料，并嘗試著向麥哲倫說明他們在哪里種這些香料，這是首次有跡象表明艦隊正在接近香料群島。我們不難想象麥哲倫對此做出何種反應(yīng)，也許他真的會到達摩鹿加群島。

丁香樹。這是麥哲倫及其艦隊冒生命危險想獲得的珍稀資源。

然后，麥哲倫做了一件自認為向客人示好的事情。他命槍手朝天開了一槍，巨大的響聲打破了寧靜，在霍蒙洪群山間回蕩。菲律賓人被嚇得魂不附體，擔(dān)心自己性命不保，“想從船上跳到海里”。也許麥哲倫熱情過頭，做出這樣失禮的舉動。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威力強大的武器給這些毫無防備的島民留下深刻印象？對于一個與世無爭、幫助和保護過麥哲倫的部落而言，以這樣的方式展示武力，最低限度也是一種殘忍的惡作劇。麥哲倫立刻安慰受驚的菲律賓人，并好言相勸，請他們繼續(xù)留在船上。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只要他覺得有必要使用武器，菲律賓人絕對會被震懾住的。

顯示麥哲倫環(huán)球航行路線的橢圓形世界地圖

麥哲倫的國王盟友

摩鹿加艦隊在霍蒙洪逗留了一周時間。1521年3月25日，周一，天上飄著毛毛細雨，麥哲倫命令艦隊起錨。三艘黑色帆船駛出港口，準(zhǔn)備往西南偏西方向前進，繼續(xù)深入菲律賓的島嶼，直指摩鹿加群島。就在這個當(dāng)口，皮加費塔罕見地犯了個錯誤。后來，他在日記中寫道：

當(dāng)時我想到船邊釣魚，于是踩著桅桿往儲藏室方向走去。由于下雨，桅桿被打濕，我因此突然滑倒，整個人掉下船去，而周圍沒人看到這一幕。就在我差點掉進海里那一刻，左手恰好抓住了吊在水里的主帆拉帆索。我緊緊地抓住它，大喊救命。一艘小船過來救了我。我相信，拯救我的并非自身的美德，而是上天的憐憫。

他所說的上天指的是圣母瑪利亞。假如皮加費塔當(dāng)時沒有獲救，就會當(dāng)場淹死，或者被菲律賓人救起來，下半輩子在菲律賓度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就無法向我們講述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了。

第二天晚上，船員們發(fā)現(xiàn)一個島上發(fā)出暗紅色的微光，那無疑就是篝火。他們知道，島上肯定有人居住。到了早上，麥哲倫決定冒險去打探一番，當(dāng)他們接近小島時，一艘小船又駛過來迎接他們。如今艦隊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悉這一幕了，但眼前的這艘船載著八名戰(zhàn)士，船員們不知道他們有何意圖。

讓麥哲倫感到驚訝的是，他的奴隸恩里克用馬來語對他們講話，而他們似乎聽懂了恩里克的話，并用同樣的語言回話。沒人知道恩里克為什么能與這些島民對話，甚至連麥哲倫也不知道原因。其實只要研究一下恩里克的背景，我們就能找到一些重要線索。十年前，麥哲倫在馬六甲買下恩里克并給他行了洗禮。從那以后，恩里克就一直追隨主人橫跨非洲和歐洲。恩里克有可能出生在這些島嶼中的其中一個地方，年少時被奴隸販子從蘇門答臘島擄走并賣到馬六甲的奴隸市場，然后再賣給了麥哲倫。果真如此的話，就不難理解他為何懂馬來語了。此外，這個推測也意味著恩里克其實是第一個環(huán)游世界后回到故鄉(xiāng)的人。

土著們“靠近船邊，卻不愿上船，并且始終保持一定距離”，麥哲倫想用“一頂紅帽和綁在一塊木頭上的其他物品”引誘他們過來，可他們還是不肯再靠近。最終，麥哲倫把他的禮物放在一塊木板上，推向小船。土著們興高采烈地拿起禮物，劃船回到岸上。麥哲倫推測，他們肯定在岸上向酋長炫耀自己的戰(zhàn)利品。皮加費塔的日記記錄道：

大約兩小時后，我們看到兩艘本地的‘巴朗?！˙alanghai）朝我們駛來。這些船很大……上面全是人，國王坐在其中最大的一艘船上，頭頂上還有遮陽蓬。當(dāng)國王的船靠近旗艦時，恩里克便開始跟他對話。國王聽懂了他所說的話，因為在那片區(qū)域，國王本來就比其他人懂得更多語言。他命令幾名手下登上我們的船，但他卻一直留在自己的船上，與旗艦保持一段距離，直至手下返回。他們剛回去，他就離開了。

麥哲倫想表現(xiàn)得像一個仁慈謙和的訪客，但在這位慷慨大方的國王面前，他完全被比了下去，因為國王給了他“一大根金條和一籃生姜”。麥哲倫態(tài)度堅定地婉拒了這份貢品，但他還是和顏悅色地告訴這些土著人，他想在晚上把船停泊在國王茅屋附近，以作為艦隊擁戴國王的象征。

宿務(wù)島國王胡馬邦（Humabon）受洗，其真實性有待考究。

摩鹿加艦隊曾在里約熱內(nèi)盧有過愉快的短暫停留，從那以后，他們多次遭遇土著人，而這次相遇可謂是最和平、最成功的一次。一位愿意給予黃金和生姜的國王也許還有其他資源，甚至可能給船員們提供女人，但經(jīng)驗告訴麥哲倫，土著人的開放姿態(tài)具有欺騙性，其背后可能潛伏著巨大危險。

本文摘錄自《黃金、香料與殖民地——轉(zhuǎn)動人類歷史的麥哲倫航海史》， [美] 勞倫斯·貝爾格林 著，李文遠 譯，新世界出版社，2019年1月。澎湃新聞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載，現(xiàn)標(biāo)題和小標(biāo)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