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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瀾:我的正業(yè)是玩

2025-07-28 17:0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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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宇:這個江湖還好玩嗎?

蔡瀾:不好玩也不會依戀到現(xiàn)在。

李懷宇:你有沒有退出江湖的念頭?

蔡瀾:死去了就退休了。

——《字里行間》,李懷宇 著,東方出版中心2022年12月

6月25日,蔡瀾先生在香港離世,享年83歲。他是與金庸、倪匡、黃霑齊名的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一生跨界電影、美食、文學與電視領域,成就斐然。

作為香港著名電影監(jiān)制,蔡瀾推動了多部成龍經(jīng)典動作電影的制作,如《龍兄虎弟》《城市獵人》等;他以“食神”聞名,曾擔任《舌尖上的中國》系列節(jié)目的總顧問,在多地開設了“蔡瀾美食坊”,并撰寫過大量食記著作,極大地推廣了美食文化。金庸譽其為“真正瀟灑的人”,倪匡贊他“背后無人說壞話”。他的一生踐行“活過”二字,以率真與博學留下文化印記。

《字里行間》是文化學者李懷宇深度對談文學界名流巨匠的一本合集。二十位國內頂尖文人,金庸、蔡瀾、莫言、賈平凹、流沙河、也斯、董啟章......在一問一答間, 作者為我們展現(xiàn)出這些文化名流不為人知的動人側寫。下文摘選自《字里行間》第二章,謹以此紀念蔡瀾先生。

 圖片來源:蔡瀾微博 

蔡瀾:我的正業(yè)是玩

“能將忙事成閑事,不薄今人愛古人?!?/strong>

我剛出道時,一度對香港文化入迷,尤其心折香江才子。發(fā)愿要一一訪問,后來果然如愿以償。如今多人已逝,唯獨蔡瀾還在云游江湖,一路不乏美食、美女、美景。世人稱道蔡瀾寫食評、影評、游記皆妙,我尤愛讀他寫人的文章。我這十幾年來也算在人物訪談和寫作上刻苦琢磨,每見蔡瀾寫人物,不免望洋興嘆,嘆服的是他的閱歷和豁達。

蔡瀾先生在香港的公司還在經(jīng)營,2004年我第一次應約去暢談。記憶里,他的辦公室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一見難忘的是兩位巨星相贈的禮品:成龍的醉拳模型和周潤發(fā)的攝影作品。啟功的書法則是:“能將忙事成閑事,不薄今人愛古人?!?/p>

蔡瀾的辦公室還有一幅畫,朦朧之中,一位妙齡少女美目盼兮,引人遐思。我隱約記得題字:“叫你來你又不來,叫你去你又不去,你這個王八蛋,我愛你!”忍俊不禁,蔡瀾說:“那是我的繪畫老師畫的?!焙髞砦也胖?,這位繪畫老師是丁雄泉。

生活里,蔡瀾抽煙喝酒品茶。凡是附庸風雅之事,他都能玩一點。談書法,蔡瀾笑道,大導演張徹的書法也不俗,在邵氏共事時彼此常常切磋。他的父親蔡文玄是潮州人,烽火年代移居南洋。蔡瀾的書名,多是自己老爸親筆題字。蔡瀾的書柜里放著自己的數(shù)十種著作。我最喜歡《葷笑話老頭》,厚著臉皮要了一本,有此書,旅途中不愁寂寞。

香港流行“四大才子”之說,蔡瀾說:“按咱們潮州老輩人的說法,才子至少要具備這些條件:琴棋書畫拳,詩詞歌賦文,山醫(yī)命卜訟,嫖賭酒茶煙。按這個標準,才子二字,與我無緣?!辈贿^,我所知的關于金庸、黃霑等人的趣事,大半都是從蔡瀾那兒聽來的。可惜黃霑先生去世得早,我沒有好好地留下訪問記錄,他當日跟我講過的妙語都忘記得差不多了,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是對的。

金庸的武俠小說,黃霑的詞作,蔡瀾的散文,相信很多年后還會有讀者。這些作品,我讀來讀去還是覺得金庸最好玩,只是金庸本人的談話太正經(jīng),倒是其他人都好玩得不得了。

而蔡瀾,一般人會叫他“玩家”。盡管他似乎有數(shù)不清的頭銜:電影人、作家、美食家、旅行家、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他卻笑著自我評價:“我作為電影人,是一個很不稱職的電影人;作為寫作人,是一個可以說很輕浮的寫作人,也不算是很稱職;我做商人只是做小買賣,也不算是很稱職的。我想我比較拿手的是能夠逃避現(xiàn)實,能夠笑一笑,我的心情比較愉快,我能夠把壞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這種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性格讓我成為做很愉快的人的專家,這個我很稱職?!?/p>

金庸吹捧蔡瀾的話,有一段我深信不疑:“蔡瀾是一個真正瀟灑的人。率真瀟灑而能以輕松活潑的心態(tài)對待人生,尤其是對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處之泰然,若無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縈于懷,一笑置之?!弥淮笕菀?,要加上‘一笑’,那是更加不容易了?!?/p>

我聽潘耀明先生說過,他的朋友妻中,最有雅量的是蔡瀾的太太,結婚幾十年,不生小孩,生活一直很美滿。蔡瀾寫過:“最好的男女關系是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們在一起互相欣賞地愛?!币苍S這正是他自己的婚姻秘笈。

蔡瀾寫的老友,皆是我年輕時神往的人物:金庸、黃霑、亦舒、黃永玉、古龍、張徹、胡金銓、蔡志忠??寫人難,寫名人更難。一個人一旦出名,自然有各路豪杰臧否。恭維有時未必得體,批評也不見得全出于公心。好像有一位大家說過:聲名是誤會的總和。而聲名背后的苦樂,往往千人萬人中,一人二人知。知心者,老友也。

金庸先生說:“我和蔡瀾對一些事情的看法都很相同。只是對于吃的,他叫的東西我一點也吃不慣?!蓖ㄟ^蔡瀾近身的觀察,我們才知道:“數(shù)年前,經(jīng)過一場與病魔的大決斗之后,醫(yī)生不許查大俠吃甜的。但是愈被禁止愈想吃。金庸先生會把一條長巧克力不知不覺地藏在護士的圍裙袋里面。自己又放了另一條在睡衣口袋中,露出一截。查太太發(fā)現(xiàn)了,把他睡衣口袋中的巧克力沒收了。但到樓上休息,金庸先生再把護士圍裙袋里的扒了出來偷吃。本人稀奇古怪。不然,他小說中的稀奇古怪事又怎么想出來的呢?”

我很喜歡看蔡瀾寫和老友們吃吃喝喝的趣事?!懊炕囟际遣橄壬駟?。有時爭著付,總會給查太太罵??傔^意不去。但有一次,有人說:‘你比查先生有錢嗎?’說得我啞口無言,只好接受他們的好意。”

蔡瀾對亦舒很欣賞,寫了許多信給她。其中有一封信,我多年前讀到,即刻記住重點:“有一次到臺北古龍家中做客,正是他最意氣風發(fā)的時候。古龍說:‘我寫什么文字,出版商都接受:有一個父親,有一個母親,生了四個女兒,嫁給四個老公,就能賣錢?!蹈酆笥霾橄壬?,把這件事告訴他,查先生笑瞇瞇地說:‘我也能寫:有一個父親,有一個母親,生了四個女兒,嫁給五個老公。’‘為什么四個女兒嫁給五個老公?’在座的人即刻問。這就是叫做文章!”信中的這個故事,讓我想起網(wǎng)上有一妙句:“文似看胸不喜平?!?/p>

我個人的印象,蔡瀾寫黃霑、古龍的文章,最是有情有趣?!饵S霑再婚記》一篇,我看過好多遍,每一次都忍不住笑。而蔡瀾講黃霑的一個個笑話,我常常借來作為飯余的談資,總能博得同座者一笑。寫古龍的一篇中,蔡瀾這么開玩笑:“古龍喝酒是一杯杯往喉嚨中倒進去。是名副其實地‘倒’。不經(jīng)口腔,直入腸胃。這一來當然醉,而大醉之后醒來,通常不在楊柳岸,也沒有曉風殘月,就是感到頭大五六倍。他的頭本來就很大,不必靠酒來幫忙,我想他喝了酒,別的部位也大了吧,不然怎么應付得了那群有經(jīng)驗的風塵女子?”在這些玩笑背后,也許只有知己才明白高手酒醒時的寂寞。

“老友是古董瓷器,打爛一件不見一件?!?/strong>

蔡瀾學藝術的老師是馮康侯和丁雄泉。蔡瀾向馮老師學習篆刻和書法,向丁先生學習繪畫。馮老師告訴蔡瀾:“眼高手低。更是好事情!好的東西看得多,能夠吸引便叫眼高。眼高表示欣賞力強。手低只是技巧的問題,勤能補拙,多做功夫手便不低。最怕的是,眼也不高,手也不高?!辈虨懽缘民T老師之熏陶,開始讀碑帖、學篆刻、看名畫。而蔡瀾向丁雄泉學畫畫,問:“要不要正式來個拜師典禮?”丁先生大笑:“那是流氓才做的玩意兒。我們是朋友,一起向天真的感情學習?!眱扇巳ヒ患也蛷d吃飯,丁先生卻叫了很多道菜。“夠了,夠了。”餐廳經(jīng)理說?!袄线h乘飛機來吃的,多一點不要緊,”丁先生說,“而且我們還請了很多朋友。”經(jīng)理問,“什么時候來?”“不來了。”“丁先生和蔡先生請客,怎么不來?”經(jīng)理問:“到底請了什么人?”丁先生笑說:“請了李白,請了蘇東坡,請了畢加索。都來不了?!?/p>

蔡瀾早年在電影界工作,和著名導演、明星都有近距離接觸,寫起來全無隔靴搔癢之感。我最早讀到《悼張徹》一篇,頗為震動。文章說:“在拍攝現(xiàn)場,張徹大罵人,罵得很兇。對副導演、道具和服裝,一不稱心即刻破口大罵。張徹似乎在徐增宏身上學到的是罵人。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總要保持一份互相的尊敬,但張徹絕不同意。每一個人都不同,只有由他去了?!焙竺嬗终f:“我親眼看到一些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導演被張徹罵得淌出眼淚來,深感同情,對張徹甚不以為然。發(fā)誓有一天和他碰上一定和他大打出手。張徹從不運動,打不過我的。”但是蔡瀾與張徹之間好像沒有沖突過。張一有空就跑到蔡的辦公室,聊聊文學和書法,喝杯茶。偶爾也約金庸他們一起去吃上海菜。病過之后,張照樣每天拍戲。閑時又來蔡的辦公室喝茶,向蔡說:“人在不如意時可以自修?!辈淘趶埞膭钪伦龊芏嗯c電影無關的學問,但張徹本人能勸人自己卻停留著。動作片的潮流更換了又更換,李小龍的魄力、成龍的喜感、周潤發(fā)的槍戰(zhàn)等等,張徹的動作還是京劇北派式的打斗,一拳一腳。2002年4月,香港電影金像獎發(fā)出“終身成就獎”給張徹時看到他的照片,已覺慘不忍睹?!坝⑿?,是的,不許見白頭。我一方面很惦記他,一方面希望他早點離去。不能夠平息心中的內疚,我只有怨毒地想:‘當年那么愛罵人,罪有應得!’”

蔡瀾悼念另一位大導演胡金銓,用的是另一種筆法:“記得家父常說:‘老友是古董瓷器,打爛一件不見一件?!抑袙熘环疸尩漠?,描寫北京街頭燒餅油條小販的辛勤。他沒有正式上過美術課,其實他也沒有正式上過任何課,但樣樣精通。英文也是自修;畫,是在攝影棚中隨手撿來的手藝之一。”在這一點上,蔡瀾的“樣樣精通”倒與胡金銓異曲同工。又說:“閑時胡金銓便讀書,他屬于過目不忘的那種人。金庸、倪匡都是。他們一談《三國》,什么人的名字、穿什么衣服、說過什么話,都能一一背出。”由此可知,這些看似天才式的人物,都曾下過外人不知的苦功。

寫明星,蔡瀾筆法輕松,卻帶出不一般的成功之道。不管今天的成龍在觀眾心中形象如何,他早年的刻苦,在蔡瀾寫來,別有一番動人之處。如后藤久美子來拍《城市獵人》的時候,日本影迷認出是她,上前要求簽名。她最初不瞅不睬,后來成龍向她說:“親近影迷是我們做演員工作的一部分?!焙筇倬妹雷颖稽c醒之后露出笑容,可愛得多。

蔡瀾寫洪金寶,特別點出洪喜歡做菜,而以下這個故事,是我喜歡聽而蔡瀾喜歡重復講的:“話說洪金寶沒有辣椒,叫太太高麗虹來我那借。我給了兩顆最小但也最致命的哈瓦那辣椒(Habanero),洪金寶看了以為我孤寒,將辣椒切絲后電話來了,他去聽。聽完順道上洗手間,結果連腫三天?!?/p>

蔡瀾在《談論攝影——給周潤發(fā)的一封信》中說:“我也喜歡硬照攝影,但看的比拍的多,自然眼高手低。我的書法老師馮康侯先生說過:‘眼高至少好過眼不高?!抑荒苡靡粋€業(yè)余愛好者的身份和你分享我學習攝影的經(jīng)驗?!闭務摿艘环瑪z影專業(yè)之后,蔡瀾說:“最后,是成‘家’的問題。學一樣東西,眾人都想成‘家’:畫家、書法家、篆刻家和攝影家。這都是精神負擔,到頭來成不了‘家’的居多。我們愛上一種東西,只管愛好了,成不成得了‘家’又如何?百年之后的事,與吾等何關?管它什么鳥?”

蔡瀾寫《卜少夫先生》,關于酒,與別人無異:“來了香港后遇見卜少夫先生,我這個無名小卒他不會認識。介紹之后,老先生把我抱得緊緊的:‘聽朋友說你也愛喝酒?!髞頂?shù)次的宴會中,我們都坐在一起,話題不離酒。 卜少夫先生逢酒必喝,逢喝必醉,但絕對不麻煩別人。醉后就笑嘻嘻回家。這一點我向他學習,也能像他那么喝了?!焙竺娌糠謪s是一般人不知道的:“卜少夫先生的哥哥就是鼎鼎大名的無名氏先生,我們年輕時看他的書看得入迷。聽說無名氏來了香港,有人即刻請他到夜總會去玩。無名氏先生抓著舞女的手:‘這么年輕就墮入火坑,真可憐。’舞女瞪了無名氏先生一眼,逃之夭夭?!?/p>

食物跟心情息息相關

……

別看蔡瀾整天以笑堆面,他成為美食家,卻因一件不快之事而起。當年蔡瀾初出江湖,請父母到酒樓美食一餐,不想上桌的飯菜質劣價高,服務態(tài)度更差。蔡瀾一氣之下,便寫了一篇批評文章到報館,不料大受歡迎,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漸成了品食的高手。有一次,蔡瀾和朋友吃飯,突然感嘆父親已不在人世,即使再有萬般美食也難盡孝心,說這話時,眼中盈盈,幾欲嗚咽。

蔡瀾推介的美食里,我覺得最好吃的一道,無色無味,直入人心,是微笑。

腦海里,蔡瀾的微笑始終不變。許多對答,幾乎可以注冊蔡氏商標:

“走了這么多國家,最喜歡的國家是哪個?為什么?”

“最喜歡的國家是跟女朋友去的國家,沒有為什么?!?/span>

“在飲食上最大的口福是什么?”

“最大的口福是跟女朋友一塊兒吃的,也沒有為什么?!?/span>

“健康的秘訣是什么?”

“抽煙、喝酒、不運動?!?/span>

“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酒不論好壞,重要的是與好朋友一起飲;食無所求,只希望想吃什么有什么。”

這是典型的蔡瀾哲理:食物跟心情息息相關。這種老人言,聽了不會吃虧:“做人千萬別刻薄自己,煮一餐好飯,也可以消除寂寞。我年輕時才不知愁滋味地大叫寂寞,現(xiàn)在我不夠時間寂寞。”

李懷宇:你現(xiàn)在除了寫專欄以外,還有蔡瀾企業(yè),旅游、食品,興趣好像很廣泛?

蔡瀾:凡是有興趣的東西都做,都是玩的成分多一點。寫東西也是隨心所欲,都是一些游戲的東西。

李懷宇:到你現(xiàn)在這種境界,寫作占了多大的分量?

蔡瀾:我在香港寫東西,稿費不錯,也是我收入的一部分?,F(xiàn)在寫作占了我很多時間,你看的時候可能覺得很隨意,但是我都是寫完了看很久,有些編輯水平也不是很高,會弄錯,那么傳真過來以后,我還要多看一遍。我認為做什么事情都要認真,就很花時間。

李懷宇:那時間怎么支配?

蔡瀾:那就睡覺少一點,一天睡八小時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也沒有什么科學根據(jù)。只要覺得睡夠就行了,如果少睡一個小時,一個月就多出一天來了。我年輕的時候也睡得很少,因為那時候拼命地打好經(jīng)濟基礎。

李懷宇:寫那么多專欄,有沒有心理上的壓力?

蔡瀾:難的是構思,寫的時候就比較輕松了。壓力是有的,整天要不停地思考,分時段寫,比如睡覺之前,或者說三四點鐘起床寫到天亮。

李懷宇:看你的文章,會覺得很輕松,你是如何理解自己這種風格的?

蔡瀾:我的文章,盡量寫得輕松,是因為香港社會太忙碌了,不想讓大家精神負擔太沉重了。

李懷宇:這些文章其實都是你以前經(jīng)歷的厚積薄發(fā),你把人生體驗帶入文字時,有沒有考慮到其中的取舍問題?

蔡瀾:想到什么就寫什么了。有時候真的不想限制于某種題材,盡量減少寫作的壓力。但會想,至少可以讓人家笑一笑啊。

李懷宇:你在寫這些文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啟發(fā)讀者的思想?

蔡瀾:一個人不能影響另外一個人,只能說把他已經(jīng)有的東西帶出來。

李懷宇:在你心目中,好的文章是什么樣的呢?

蔡瀾:至少要有一點知識性的東西,這個是基本的,在了解各種事物上的感想、情趣,這些都要有。讀者喜歡不喜歡,就要看你自己的個性,如果你喜歡批判性、嚴肅一點的,就去讀魯迅的文章,你喜歡情趣性的,就去讀周作人的文章,各有所需。

李懷宇:我看金庸先生寫過一篇文章,說最喜歡跟你一起去玩。

蔡瀾:我們很合得來,他很看得起我!我們剛剛從柬埔寨回來,去了一趟吳哥窟。

李懷宇:你跟金庸先生交往多年,對他的印象如何?

蔡瀾:他是我最敬佩的人,因為那時候看他的小說,看得入迷了,兩三年翻看一次,也入迷,再兩三年翻看,再入迷,到現(xiàn)在看了十幾、二十遍的都有。我最近又在翻看,很好看,寫得很精彩。

李懷宇:作品之外,他在生活中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蔡瀾:他睡得很晚,早上也很遲起床,然后就看書,看很多很多書,看書看得最多的人是他了。他看了也能記下來,記下來可以寫出來,這個讓我很佩服。

……

李懷宇:你曾在邵氏和嘉禾兩大電影公司任職過,回頭是如何看這段經(jīng)歷的?

蔡瀾:我20世紀6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在邵氏,80年代到90年代末期在嘉禾。邵氏的電影減產(chǎn)后轉向發(fā)展電視,而嘉禾的人馬正好都是邵氏的老同事,我就順理成章地過去了。邵氏當年首創(chuàng)把字幕打到電影上,東南亞華僑都鼓勵子女去看邵氏電影,學習中文,這對電影發(fā)展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李懷宇:很多好朋友都是那時候認識的?

蔡瀾:是呀,好朋友中,金庸、張徹、胡金銓他們都是飽讀詩書的人。

李懷宇:你的兩位老板——邵逸夫和鄒文懷,你是怎么看他們的呢?

蔡瀾:邵逸夫是影壇很重要的人物,是全世界看中國電影看得最多的人,他不間斷地每天看一兩部電影。鄒文懷本身沒有邵逸夫那么熱愛電影,他先在邵氏做到制片經(jīng)理,他走后,我才接任他這個位置。鄒文懷是一個聰明絕頂?shù)娜?,交際手腕也是第一流,外國制片人、外國演員都被他的魅力吸引住了。

李懷宇:你監(jiān)制過成龍的多部電影,印象中成龍是什么樣的人?

蔡瀾:在邵氏的時候,成龍就演過一個小二哥,沒有打戲,只是一個小角色。成龍剛開始一句英文也不懂,到后來能上那種美國名嘴的節(jié)目,這是用功的表現(xiàn)。一個人的成功絕對不是偶然的,都是要經(jīng)過很大的努力,他學什么,都是很專心的。

李懷宇:你對電影是抱著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

蔡瀾:我只是替老板賺錢,我把電影當成一個商品。在邵氏也好,在嘉禾也好,是一個工廠,我們也只能做出一些普通大眾最喜歡的、最歡迎的戲,所以也沒有什么值得驕傲的。我自己喜歡外國電影多一點,現(xiàn)在還每天都看。如果說中國電影看得最多的是邵逸夫,那么中國電影和外國電影加起來看得最多的應該是我吧。

李懷宇:作為一位美食家,你對美食的評判標準是什么?

蔡瀾:要名副其實地好吃,這個是最基本的。最基礎的東西最好吃,豆芽炒青菜是最好吃的。同時,要善于比較。

李懷宇:你去過香港無數(shù)的菜館,是你主動去的多還是人家邀請的多呢?

蔡瀾:主動去的比較多,約的也有。不過原則就是不讓人家請客!作為普通美食家,可以讓人家請客,但是要是發(fā)表文章的話,就不能讓人家請客。中間當然也會帶有感情因素,幾個漂亮女朋友開的新餐廳,就是多么不好吃,也會有偏袒的。

李懷宇:我聽過一個說法,香港很多餐館因為聽說你要去品嘗,就專門用心做非常好的東西,你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蔡瀾:有啊,手指都有長短。

李懷宇:現(xiàn)在很多餐館都以你的推薦作為招牌,這對你以后再品嘗美食會不會有影響?

蔡瀾:肯定有影響,他們要這樣做,我也阻擋不了。

李懷宇:有一個觀點說,人的味蕾是有記憶功能的,小時候吃過的好東西,長大后認為最好吃的東西還是小時候吃過的。這有科學道理嗎?

蔡瀾:絕對有的,而且這個忘不了的。我們常常以“吃過更好的”來比較,如果以前吃了更好吃的,那就不夠好,如果這頓是比以前更好,那就更好。我們都是以這樣的水準來批評吃過的東西的。從當?shù)氐氖澄飦肀容^,再從自己國家各個地方的食物來比較,然后再將全世界的食物來進行比較,就會公平一點。

……

李懷宇:美食、電影、旅游、友情等人生經(jīng)歷,你都寫到書里去了,這些東西你寫到最后,對人生的總體看法是什么?

蔡瀾:樂觀對自己很好,但我的樂觀是天生的。我們跟整個宇宙相比,只是短短幾十年,一剎那的事情,希望自己快樂一點,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懂得這個道理,就一直往快樂這個方面去追求。最好的人生就是盡量地吃吃喝喝。

……

李懷宇:有沒有人說你不專注,愛好太廣泛?

蔡瀾:廣泛就廣泛了,專注來干什么?我就跟人家講:我的旅行、畫畫這些都是我的副業(yè),我的正業(yè)是玩!所以,我不是每樣東西都做不好,我有一件事情做得很好,我就是吃喝玩樂做得很好,非常之高超!

李懷宇:這世上有些人是拼命工作,有些人是追求所謂的崇高理想,不一定每一個人都會像你這么想。

蔡瀾: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想法一樣的話,就不大好玩了。

李懷宇:你從來沒有寫過你太太,為什么?

蔡瀾:因為我常常把我的歡樂,我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跟人家分享了,不能夠連我老婆都拿出來跟人分享吧,對不對?

李懷宇:但你寫了很多女朋友,你太太有意見嗎?

蔡瀾:也沒有什么啦,會吠的狗不會咬人嘛。

李懷宇:你的生活方式是天性所然,還是受過什么影響?

蔡瀾:做人總要一個目標,那么你就往這個目標走。我從小就很羨慕那種比較自由自在,過得好一點的生活。那么,就往這方向去努力,把自己扭扭捏捏的個性扭回來,這個做得到的。

李懷宇:這個江湖還好玩嗎?

蔡瀾:不好玩也不會依戀到現(xiàn)在。

李懷宇:你有沒有退出江湖的念頭?

蔡瀾:死去了就退休了。

*受篇幅所限,上文僅為書中內容之節(jié)選,且有所刪減。

題圖來源于蔡瀾微博。

★一代傳奇文人的特寫訪談集?;赝懭松?,笑談文壇風云,展現(xiàn)文學巨匠不為人知的生動面貌。

《字里行間》是文化學者李懷宇深度對談文學界名流巨匠的一本合集。二十位國內頂尖文人,金庸、蔡瀾、莫言、賈平凹、流沙河、也斯、董啟章......在一問一答間, 作者為我們展現(xiàn)出這些文化名流不為人知的動人側寫,金庸的敬業(yè)與鉆研、蔡瀾的豁達與狡黠、流沙河的厚重與專注、也斯的清醒與純凈、畢淑敏的浪漫與溫柔......聽大師對談,猶如跨越時空參與了他們的部分人生,旁觀他們笑談風云,歷史云卷云舒,是別有一番縱橫開闊之感激蕩在心頭。

目錄

金庸:辦報是拼命,寫小說是玩玩

蔡瀾:我的正業(yè)是玩

潘耀明:自由是文化之魂

莫言:每個作家都有局限性

賈平凹:藝術的最高境界是相通的

流沙河:愿做職業(yè)讀書人

林斤瀾:人生不是長篇小說

李君維:定格于二十世紀

何為:在光明與理想中編織文學夢

黃慶云:“云姊姊”走出家春秋

黃宗英:在愛情與寫作中永葆青春

王鼎鈞:傳世的文學在心在魂

劉荒田:鄉(xiāng)愁是對中國文化的依戀

也斯:嘗試為中國詩人重新定位

董啟章:整個世界都是小說

張大春:我是優(yōu)秀的小說工匠

溫瑞安:逍遙快活要趁早

張小嫻:現(xiàn)實比小說更精彩

畢淑敏:天堂不在天上,就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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