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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豆角纏繞的鄉(xiāng)情
超市里冷氣森森,豆角裹著塑料膜,一排排地沉默著。手機上彈出朋友發(fā)的表情包:卡通小人對著豆角一個勁擺手,配文“豆角勸退協(xié)會終身會員”。我忍不住笑了,指尖卻在冰涼的包裝上停住——這些被網(wǎng)絡(luò)時代嫌棄的青條條,正從記憶的泥土里,伸出柔韌的藤須,悄悄纏上心房。
故鄉(xiāng)山東的夏天,總繞不開豆角。我家院角那架豆角,一到七八月,在大太陽底下瘋長,活脫脫一座綠色堡壘。藤蔓纏來繞去,葉子縫里漏下碎金似的光斑。蟬鳴正熱鬧的時候,母親總喊我鉆進(jìn)那片濃蔭里摘豆角。指尖碰到豆角上毛茸茸的皮,折斷時“咔”的一聲脆響,還有濺在手腕上涼涼的汁兒,都是童年里最鮮活的記號。
鄰里間的豆角來回送,織成了一張情誼的網(wǎng)。大清早,張家嫂子隔著籬笆遞過一大把帶露水的嫩豆角:“俺家架子都快壓彎了,快幫著吃點!”母親笑著用圍裙兜住,轉(zhuǎn)身就摘了自家架上最飽滿的,讓我送往后巷獨居的李奶奶。老太太踮著腳迎出來,硬往我兜里塞了個熱乎的煮雞蛋:“豆角老了就成鞭子了,可得使勁吃呀!”王嬸端著一大碗油亮亮的炒豆角拍響院門時,母親正把新蒸的槐花窩頭裝進(jìn)竹籃——沒過多久,那籃窩頭就熱氣騰騰地出現(xiàn)在王嬸家的桌上了。
母親的手,像是能把豆角點化成寶。蒸豆角最見本事:老豆角切成寸把長,薄薄裹一層面粉,細(xì)得像落了層初雪。灶火燒得旺旺的,水汽蒙蒙中,豆角透出翡翠似的光。石臼里搗好新蒜成泥,淋上小磨香油,“滋啦”一澆——香味“轟”地散開,簡陋的灶房里頓時亮堂起來。我埋著頭在熱氣里吃,一碗下肚,連指尖都浸著香味。
涼拌豆角是夏天的好東西。焯過水的豆角綠得發(fā)亮,還脆生生的,跟拍碎的黃瓜拌在一起,淋上米醋醬油,撒一把碾碎的花生仁。捧著粗瓷碗坐在槐樹下,嘴里的脆響混著蟬鳴,暑氣就一點點退下去了。最讓人高興的莫過于豆角炒肉片了。五花肉的香裹著豆角的鮮氣,從窗戶飄出去,半條巷子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父親下班進(jìn)門前,一身的累被這香味一沖,就全沒了。
豆角豐收的甜里,也藏著我們小孩的“苦”。那年豆角長得特別旺,餐桌上簡直被綠汪汪的豆角占滿了。一天午飯,對著一盤油亮的豆角,我趁母親轉(zhuǎn)身,飛快地夾起一根甩到桌底——桌下打盹的大黃狗被砸醒,嗚嗚叫著跳開了。母親回頭,眼神掃過地上的狼藉和我紅通通的臉,輕輕嘆口氣:“糟踐糧食,雷公要生氣的。”
還有一次,我吃膩了豆角,就把母親新摘的豆角藏了起來,被罰站在巷口槐樹下思過。蟬鳴吵得慌,陽光絢爛,豆角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好像把整個童年的夏天都罩住了。這一幕,深深留在成年后的記憶里。
吃不完的豆角,自有好去處。母親把豆角焯過水,攤在葦席上曬。碧玉似的豆角在大太陽下縮成深褐色的細(xì)繩。寒冬臘月,窗外風(fēng)雪呼呼地刮,鐵鍋里燉著肥嘟嘟的五花肉。母親捏一小把干豆角扔進(jìn)沸騰的湯里,那些干得發(fā)脆的繩兒像是活過來了,吸飽了油脂,吃起來竟比鮮豆角還香。第一口下肚,熱熱鬧鬧的夏天好像一下子就在舌尖上活了過來。
超市里的冷光有點刺眼,塑料膜里的豆角完美得像蠟做的。網(wǎng)絡(luò)上的段子還在傳,打趣著豆角的“不好”??蓪ξ襾碚f,故鄉(xiāng)藤蔓上垂著的豆角,早就不只是菜了,那些用煙火和人情燉出來的味道,在血脈里慢慢沉淀成了一輩子的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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