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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的系列|追尋逝去的時光中遺落的杰作

程宇琦
2025-08-22 16:07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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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白鯨》在絕版近三十年后被收入“現(xiàn)代圖書館”經(jīng)典系列,浮出水面;《了不起的蓋茨比》在1945年因“軍需版圖書”重獲新生;出于對俗文學的重視,劉半農(nóng)和魯迅推動了《何典》再版。伊萊娜·內米洛夫斯基手提箱里幸存的《法蘭西組曲》手稿在2004年出版并破例獲得了“勒諾多文學獎”。文學史充滿了遺忘和回憶的故事,也不乏打撈經(jīng)典的美談。

美國的科技巨頭谷歌試圖將人類過往所有的書數(shù)據(jù)化,在這個過程里什么也不遺漏。現(xiàn)在也有不少人工智能公司掃描大量二手書,將文本用于大模型訓練,掃描過程中書會被拆散。但奇怪的是,機器在晝夜不停地讀書,讀書的人卻越來越少。在新媒介的宇宙,我們不僅要抵抗遺忘,也要抵抗泛濫。

“不可忘卻之物并非以不朽的方式寄存于記憶的檔案的東西。”當出版人們將一本失落已久的書重新帶到讀者面前,可能更像一份邀約,是否能夠喚起足夠多的閱讀熱情,是一件不確定的事情,編輯的心血和見識之外,還取決于運氣、時代觀念、文化差異。但也正是這些不確定的因素,讓人們有理由相信在記憶的角落存在不可忘卻的生命本身。拉丁古諺語有言“書自有命”,每一本我們今天仍在閱讀的書都是它們自己的命運使然,但這些籠統(tǒng)的命運背后,往往充滿一個又一個具體的人所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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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啟動的“重現(xiàn)經(jīng)典”系列是國內首個完全以發(fā)掘被忽略的作品為理念的文學系列,在最初的編委會撰寫的系列前言里,樹立了三個選擇標準:從來沒有在中國翻譯出版過的作品;雖在中國有譯介,但并未受到重視的作品;雖然在中國引起過關注,但由于近年來的商業(yè)化傾向而被出版界淡忘的作品。在今天,這個系列依然遵循最初的理念豐富和擴展,迄今為止已經(jīng)推出不同版本合計一百種圖書,最新的一本小說是德國作家赫爾曼·卡薩克的《大河背后的城市》,這部“室內流亡”文學的代表作,在納粹德國時期開始動筆,等到反法西斯的戰(zhàn)斗勝利之后才得以完成,在德語世界都被遺忘了許久,沒有再版。

《大河背后的城市》,【德】赫爾曼·卡薩克/著 尹巖松/譯,重慶出版社·華章同人,2023年10月版

我第一次與這個系列相遇,是2016年的年底,在豆瓣書店的書架上發(fā)現(xiàn)了胡里奧·科塔薩爾的小說《跳房子》,這本2008年出版的書到了2016年仍然沒有售完首印。在華章同人公司“重現(xiàn)”這部西語文學經(jīng)典之前,這部小說已經(jīng)在國內遇冷過一次。1996年,云南人民出版社的“拉丁美洲文學叢書”曾出版過《跳房子》的未授權譯本,并沒有引起什么反響。我想相比于那些以鄉(xiāng)村為背景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作品,科塔薩爾筆下那些“蛇社”青年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和巴黎兩地的漂移,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讀者的視野里的確是難以辨認的。隨著中國城市化水平的提高,以及科塔薩爾的短篇小說集的陸續(xù)引進,尋找《跳房子》的讀者變多了,不經(jīng)意間距離“重現(xiàn)經(jīng)典”版《跳房子》的出版也已經(jīng)過去了近20年?!爸噩F(xiàn)經(jīng)典”系列的《跳房子》變成了絕版書,在二手書網(wǎng)站溢價出售。

把時間撥回到“重現(xiàn)經(jīng)典”系列的誕生之初,中國出版集團轉為中國出版集團公司,標志著中國出版業(yè)正迎來轉型升級的高峰,也漸漸走出1990年代的迷茫。與此同時,圖書市場的“商業(yè)化傾向”大有占據(jù)主流的勢頭,以郭敬明為代表的青春文學如日中天,成功學、心靈雞湯也充斥著市場。在我國正式加入世貿組織之后,出版領域對外資開放,國內的外國文學版權與歐美接軌,一些暢銷書可以幾乎沒有時差,全球同步推出,也進一步壓縮了經(jīng)典作品和嚴肅外國文學的生存空間。在如此的市場環(huán)境下,作為一個剛成立不久的出版公司,華章同人選擇在“重現(xiàn)經(jīng)典”系列傾注全部的資源,毅然選擇“人跡罕至的那一條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決心。

到了2009年,那一年5月刊的《世界文學》曾刊登過一則廣告,此時“重現(xiàn)經(jīng)典”系列已出版29個品種,預告了6個即將出版的選題,其中不乏如今已經(jīng)在國內相當有知名度的作品,比如太宰治的《斜陽》、阿道司·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雷·布雷德伯里的《華氏451》。

《世界文學》雜志上刊登的“重現(xiàn)經(jīng)典”系列書目

而系列打頭陣的兩本今日看來反倒有些陌生?!洞闷さ木S納斯》系首次引入中國,這部異色經(jīng)典切合于中國1990年代末以來對性解放話題的討論;第二本《秘密花園》并非大家耳熟能詳?shù)哪遣績和膶W,而是對原書名Le Jardin des supplices(直譯為:酷刑花園)的溫和化翻譯。小說作者奧克塔夫·米爾博是19世紀末與左拉齊名的自然主義文學大師,這部初版于1899年的經(jīng)典之作虛構了一座位于廣東的“酷刑花園”,探討了人類的暴力、腐化和可怕的欲望。

米爾博的另一部代表作《一個神經(jīng)衰弱者的二十一天》曾在“作家參考叢書”中作為所謂的“內部參考資料”發(fā)行過,這套稍微有點“越軌逾規(guī)”的叢書,引領了中國的昆德拉熱,也大力引入了存在主義和精神分析理論,影響了那一代的先鋒作家。在“重現(xiàn)經(jīng)典”的目錄里,還有一位曾在“作家參考叢書”中登場,卻在國內一直缺乏影響,他就是東歐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爸噩F(xiàn)經(jīng)典”對這位阿爾巴尼亞大師在國內的推廣可謂功不可沒,今天,卡達萊的多數(shù)作品都已經(jīng)出版了中譯本。書目里還有很多類似的情況,迪諾·布扎蒂和保羅·鮑爾斯在當年出版的時候,作者的知者寥寥,如今已經(jīng)被讀者廣泛熟悉,至少也有了其他出版社開始跟進這些小說家的出版。

值得一提的是,書目中英國作家理查德·休斯的作品《牙買加颶風》也是同樣以“重現(xiàn)經(jīng)典”著稱的NYRB經(jīng)典系列1999年首批推出的十本書之一。這部小說被視作《蠅王》的先驅,受到了伍爾夫的嘉許,也被美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伯吉斯奉為經(jīng)典,卻在美國絕版多年,NYRB經(jīng)典系列對這本書的重現(xiàn),讓它得到了一大批讀者。埃德溫·弗蘭克建立NYRB經(jīng)典系列的初心與“重現(xiàn)經(jīng)典”類似,都是在“書籍和嚴肅文學遭受圍攻”時的嘗試,將那些買不到的好書重新帶回到讀者眼前。

相比于NYRB系列由編輯們完全隨心所欲地依據(jù)個性挖掘選題,作為一個剛剛成立的公司,又面臨激烈的競爭,當年的華章同人需要盡可能地平衡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這也正是在轉型期中國的出版社們遇到的共同難題。在這些冷門的佳作之外,目錄里還存在一些當年的外國獲獎小說,和一些介于哲學與虛構之間的作品,比如安·蘭德的幾本書。這為日后書系商業(yè)上的成功埋下了伏筆。

2011年,書系完成了一次裝幀和策劃上的升級,變成了小32開的精裝本,米黃色壓紋的封面。如今負責這一書系的編輯王昌鳳說:“由于市場環(huán)境的變化,加上一些作品陸續(xù)公版了,還有一些版權到期未續(xù),我們對書系做了重新的規(guī)劃,幾本原先屬于‘電影文學館’系列的也劃入了書系,比如《飛越瘋人院》和科馬克·麥卡錫的小說。”而這次升級,也首次為這一書系帶來一本現(xiàn)象級的暢銷書。

“重現(xiàn)經(jīng)典”系列里,2006年出版的《萬里任禪游》在更換成直譯名“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之后,在中國已經(jīng)售出超過65萬冊。華章同人總經(jīng)理徐憲江說:“《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最初在臺灣地區(qū)出版的時候就叫做《萬里任禪游》,我們在內部征求新華書店及發(fā)行意見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不好歸類,可能會被放到五金家電維修的工具書中,退貨都會是個麻煩。所以就考慮采用臺灣版本的譯名,封面設計也是參考了美國66號公路的那種感覺,但20年前的讀者應該還沒有書中作者對道與邏各斯的思考,所以開始銷售并不理想。其后隨中國社會變遷,親近自然的自駕游越來越受歡迎,也有很多明星及名人在閱讀本書時,收獲到了心靈共鳴,在他們的推薦下,越來越多的讀者發(fā)現(xiàn)了本書中反思西方文明的價值觀。這說明幾十年前對美國人影響很大的思想讀物,在中國的傳播也需要一個相當長的過程。”

如今一本在過去沒有賣好的書,通常難以在企業(yè)化運營的出版機構通過選題,但事實上,“重現(xiàn)經(jīng)典”中的許多案例證明了,一本幾年前沒有賣好的書,由于幾年后讀者群體的成長,完全有機會煥發(fā)新生。

從《萬里任禪游》到《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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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現(xiàn)經(jīng)典”之后,許多有著類似理念的系列誕生,其中有一部分由于種種原因不再繼續(xù);有些知道的人并不多,比如萬墨軒圖書的“重現(xiàn)經(jīng)典之門”和巴別塔文化的“失落的經(jīng)典”。小說家陸源在漓江出版社工作期間策劃的“拾珍鋪子”系列,書系名字的靈感來自于波蘭作家布魯諾·舒爾茨的小說《肉桂色鋪子》。從2013年到2019年,這個系列讓法國作家路易-費迪南·塞利納、伊薩克·巴別爾、墨西哥作家阿爾豐索·雷耶斯、奧地利作家羅伯特·穆齊爾這樣風格化的大師擴大了影響。拜德雅的“文學·異托邦”系列,概念來自于???,重新思考了何為現(xiàn)代主義文學。系列最終只出版了八本書,但已經(jīng)顯示出許多獨特的選題思路,比如此前很少有出版社強調海明威的第一本書《我們的時代》的現(xiàn)代主義特質。這幾年也有一些系列,探索更細分領域的現(xiàn)代文學,如“猛犸譯叢”對前黃金時代的科幻小說的關注,“潛水艇文庫”聚焦于象征主義和超現(xiàn)實主義之間的法國文學。

拜德雅的“文學·異托邦”系列

2021年啟動的“記憶的角落”系列同樣采取了便攜的小開本,更多地去關注世界文學里著名作家的短小精悍的、未曾在國內出版過單行本的作品,也引入一些小國家的大師。目前負責這一書系的九久讀書人的編輯周展告訴我,早在2019年,公司總經(jīng)理黃育海和編輯們討論推出一個大型的公版叢書,完善公司的產(chǎn)品結構,在此之前,九久讀書人已經(jīng)成功推出了“短經(jīng)典”“中經(jīng)典”“經(jīng)典寫作課”“巴別塔詩典”等不同方向的成熟的外國文學產(chǎn)品線。這幾年,在新系列的開發(fā)上,九久讀書人的確開始了一些新嘗試,相比于之前的系列,“記憶的角落”和聚焦于女性主義的“知更鳥系列”,不限于體裁、類型、地區(qū)國別的劃分,打開更多的可能性。周展說:“公司策劃叢書的主要策略是爭取以規(guī)?;?、集團化形成整體的市場效應,就像一位同事所說,系列圖書是一種蓄水池,這個比喻很好。一套書,可能其中包含知名的作家,也可能有冷門的作品,形成一定規(guī)模之后,就有可能迎來爆款。在這個爆發(fā)期,叢書整體上會得到更好的口碑和市場反饋?!?/p>

除了從公司本身的狀況出發(fā)去策劃這套書,周展告訴我,2018年年底中信出版社引進的“企鵝小黑書”這套讓公版經(jīng)典具備便攜性和時尚感的書也是當時內部討論的重點。另外,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蜂鳥文叢”也出現(xiàn)在了討論之中,這套2016年推出的叢書,面對閱讀行為普遍碎片化的現(xiàn)象,基本上選取的都是篇幅較短的作品,但同時也引進了不少像奧地利女作家伊爾澤·艾辛格爾這樣譯介較少的作家。

周展說,目前,這個系列還談不上什么規(guī)模效應,是一個以內容為導向的系列,缺乏營銷點和話題度,目前所做的,更多是關注作品本身,沉下心孵化產(chǎn)品。由于營銷推廣的資源有限,有時候推廣得益于內容本身吸引的讀者和相關學者的推介,比如賽珍珠的短篇小說集《心歸故里》的推廣就得到了鎮(zhèn)江賽珍珠紀念館的支持,除此之外還需要做好成本控制,包括經(jīng)濟成本和時間成本。幸運的是,目前合作的譯者都表現(xiàn)出極高的水準,沒有讓編輯陷入改稿的泥潭。

系列最開始的兩本書——本雅明的《十四行詩》和丘吉爾的《薩伏羅拉》——都是周展自己報的選題。在書系的選題籌備會后,有關的編輯朝著兩個方向發(fā)掘,一個是諾獎作家被忽視的作品,一個是那些思想家、學者、藝術家的文學作品。周展發(fā)現(xiàn)了兩位并不以作家身份名世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丘吉爾和羅素,他們都寫過小說,不過考慮到可讀性,羅素的小說有些觀念先行,充滿強烈的時代烙印,還是放棄了。找到本雅明的《十四行詩》的過程讓周展深受觸動,在編輯的過程中,搜集資料,深入到文獻的細節(jié),最終指向了本雅明這組凝聚心血的命運奇異的詩作。而在當時的中文世界,本雅明的思想雖為學界熱點,卻幾乎沒有關于這些詩歌的研究。

藝術家保羅·克利德作品《測量場》,用作本雅明《十四行詩》的封面

這組詩是本雅明為了悼念摯友海因勒而寫,在大學時期他們曾一起參與柏林的“青年運動”。1914年,一戰(zhàn)爆發(fā)后的幾天,在巨大的幻滅之中,海因勒和自己的未婚妻自殺。在痛失摯友的刺激下,本雅明從此變成了那個我們熟知的內斂寡言的學者。1915年到1925年,十年時間,本雅明為海因勒和莉卡寫下了73首悼念詩,并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海因勒生前留下的詩作加以出版。這些詩歌在本雅明1933年從柏林逃往巴黎時遺失了,但它們神奇地保留在了卡拉·塞利格森(莉卡的哥哥)的一個藍色筆記本中,輾轉之下,這個筆記本到了本雅明的朋友布魯門塔爾處。1977年,阿甘本拜訪了布魯門塔爾,根據(jù)布魯門塔爾提供的線索,阿甘本從此開始追尋本雅明的足跡,最終在法國國家圖書館未清點的文獻里,找到了本雅明1940年移交給巴塔耶的那批手稿,《十四行詩》就在其中。

當阿甘本在記憶的角落尋到了本雅明的手稿,也看到了本雅明是如何嘗試尋回已故摯友的詩作。正如在中國,一個出版人偶然再次發(fā)現(xiàn)本雅明所寫的那些十四行詩。

在“記憶的角落”之外,周展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是負責公司西葡拉美文學的出版,九久讀書人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在中國的出版方。周展談到公司一直在陸續(xù)出版的“卡彭鐵爾作品集”,相比于后來耀眼的拉丁美洲文學大爆炸,這位原點級別的人物總是容易被讀者忽視,在中文語境里,對于爆炸前的拉美文學,缺乏了解。周展說,其實卡彭鐵爾的一些作品可能比爆炸文學里的名著更重要,令他意識到,拉美文學大爆炸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在西語文學譯者侯健的幫助下,周展也開始以系列的形式策劃一些前爆炸時期的拉美文學的出版,這些系列的思路也和“記憶的角落”有所關聯(lián)。目前“西葡拉美幻想文學經(jīng)典”系列已經(jīng)推出了《無人亮燈》和《山上的狐貍,山下的狐貍》兩部作品。

《山上的狐貍,山下的狐貍》,【秘魯】何塞·馬里亞·阿格達斯/著 朱金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九久讀書人,2024年6月版

周展說:“遺忘可能是一種常態(tài),回到卡彭鐵爾這樣一個里程碑式的作家,即便作品質量是非凡的,在西語文學里有穩(wěn)固的地位,但現(xiàn)實狀況是他在英語世界里不受重視。其中并不一定是純粹的原因,因為卡彭鐵爾畢竟是卡斯特羅政府的高級外交官。這種遺忘和忽視,在整個寬泛的藝術領域都并不罕見,一個音樂上的例子,比如說海因里希·比貝爾,一個與巴赫差不多同時代的重要的小提琴家,因為一些演奏技法的失傳、演奏技術和制作技術的更迭,被埋沒掉了。這些作品本身質量很高,也很好聽,但是哪怕比較熟悉古典音樂的聽眾,也不見得知道比貝爾。結合當下這個所謂無營銷不銷售的大環(huán)境,好內容和好傳播,從不是嚴格互為因果的,尤其是少數(shù)艱深的頂尖作品,可能作品內容越好,越意味著它注定只能被極少數(shù)人所欣賞。這不一定絕對,只是我個人的推斷。對于‘記憶的角落’這樣一套書的定位來說,所謂的冷門、遺忘,可能只是傳播意義上的,而不見得是內容層面的。從內容來說,它們可能是一個相當豐富的寶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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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露易絲·格麗克“爆冷”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許多人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上海人民出版社旗下的出版品牌世紀文景已經(jīng)翻譯出版了這位美國女詩人的兩本詩集,其中包括了格麗克多部詩集和眾多代表作,而這兩本書又屬于一個叫做“沉默的經(jīng)典”的系列。

露易絲·格麗克的詩集《合作農(nóng)場的冬日食譜》,范靜嘩/譯,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4年4月版

“沉默的經(jīng)典”誕生于2013年,那時外國現(xiàn)代詩歌的市場接受度極低。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到2004年推出那套“規(guī)模即使是在‘詩歌熱’的20世紀80年代也屬罕見”的“20世紀世界詩歌譯叢”之后,國內的外國現(xiàn)當代詩歌的出版陷入了近十年的低潮。在任何一家書店都可以為外國詩歌單獨陳列一個專柜的今天,很難想象在中國出版業(yè)剛剛步入高度市場化的時期,對短期虧損的過度焦慮讓大部分出版機構不去做外國詩歌的品類。

葡萄牙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的英語詩集《厭倦了愛》是“沉默的經(jīng)典”書系最新的一本。本書的編輯和一位研究葡語文學的朋友偶然聊天時得知,佩索阿是一位雙語詩人,甚至是以英語詩歌開啟自己的詩歌寫作的,英語還是佩索阿賴以生存的技能,初入職場,佩索阿便是在辦公室從事商務文件的翻譯工作。編輯介紹道:“佩索阿幼年失怙,母親改嫁,在他八歲時,由于繼父被任命為葡萄牙駐德班領事,他隨母親去往南非,在那里接受了良好的英語教育,早年還想以英語詩人的身份進入文壇并編定英語詩集《瘋狂的小提琴手》,對自己的英語詩歌寄望很高?!?/p>

佩索阿的英語詩集《厭倦了愛》,程一身/譯,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5年4月版

“過去十多年,佩索阿在中國讀者中廣為流行,但大家知道的多還是他以卡埃羅、岡波斯、雷耶斯等葡語異名寫下的作品,這次出版佩索阿的英語詩集,是進一步完整地挖掘了佩索阿的創(chuàng)作面相?!聊慕?jīng)典’還包括另一層意思,即‘擁有盛名的大師不為人知的創(chuàng)作面相’,這一點同樣是被遮蔽、隱藏和忽略的?!倍缭跁档牡谝惠嬛?,就有過類似的選題思路,推出了D.H.勞倫斯的詩集《靈船》,展現(xiàn)了這位文豪被小說盛名掩蓋的詩歌成就。

相比于過去的詩歌譯叢,“沉默的經(jīng)典”選取了一個特定的角度,在冷門的領域尋找更深層的內容,將讀者引入到一種具體的詩歌史敘事之中,不再追求大而全,而是尋找更準確、更鮮活的出版表達,也更貼近審美風尚的變化。不少后來的詩歌譯叢也采取了這種風格,比如2018年譯林出版社推出的“俄耳甫斯詩歌譯叢”,就用清新精美的裝幀,“甄選中文世界尚未給予充分譯介的西方杰出詩人”。

而近十年,外國現(xiàn)代詩歌作為一個圖書品類漸漸得到了市場的認可,也培養(yǎng)了更穩(wěn)定的讀者群,像“巴別塔詩典”“雅眾詩叢”都在一種健康的商業(yè)模式里穩(wěn)步擴大了叢書的規(guī)模。換句話說,如今的詩歌氛圍也并不熱烈,這種復蘇得益于各個出版機構的勇于投入和采取了更精耕細作的模式,提高了設計、營銷、概念輸出等多方面的能力,讓小眾的品類有了更好的市場定位。其實,一首好詩從來不缺乏讀者。

作為一種選題思路,尤其是在近年成立的新興出版品牌都在積極發(fā)掘讀者不熟悉的經(jīng)典作家或者是被漸漸追認為經(jīng)典的作家。從羅伯特·瓦爾澤到雷蒙·拉迪蓋,年輕化的出版品牌野望把這些冷門的作家在當代青年文化語境中加以推廣,中信·大方開始出版切薩雷· 帕韋塞的作品集,新行思出版了《對詩歌的反叛》《三只憂傷的老虎》這樣重磅的先鋒派作品。從商業(yè)經(jīng)營的角度,可以說這是后發(fā)企業(yè)形成差異化競爭的方式;但在另一方面,則反映了當時代觀念發(fā)生了改變,我們需要換一種目光去回顧過去,對許多既定價值進行重估。

如果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回顧文學史和既往的出版,很容易發(fā)現(xiàn)對女性作家的遺忘和不公正待遇更為普遍。這幾年,全世界女性主義再度興起,但即便是在波伏娃的祖國法國,出版業(yè)對于性別不平等的反思也才剛剛開始?,敻辍べだ斣?021年接手父親創(chuàng)立的L'Imaginaire(想象)系列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以發(fā)掘伽利瑪出版社檔案之中鮮為人知的杰作為使命的系列,目錄里只有不到30位女性作家。

法國伽利瑪出版社的“想象”書系

得益于女性主義近幾年在中國的流行,我們有機會用中文閱讀許多以往被忽視的女性作家,她們的作品大多寫于幾十年前甚至一百多年前。新經(jīng)典出版了露西亞·柏林、托芙·迪特萊弗森的作品,以出版女性主義書籍著稱的明室今年出版了美國作家夏洛特·珀金斯·吉爾曼的小說集《黃色墻紙》和法國作家莫妮克·威蒂格的《奧波波納克斯》 。

“那不勒斯四部曲”作者埃萊娜·費蘭特的提醒下,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中國早就譯介了意大利作家艾爾莎·莫蘭黛和娜塔莉·金茲伯格的小說,但那兩本書在當時幾乎沒有取得任何影響?;蛟S理想的情況是,這些好書不以女性主義的標簽也能抵達它們的理想讀者那里。

出版品牌驚奇成立后出版的第一本書——英國作家薇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的《激情耗盡》——是一個更具體的例子。這本書的編輯黃建樹告訴我,在英語系念書的時候,他在高級英語的教材上讀到了薇塔·薩克維爾-韋斯特《海上無路標》的節(jié)選,優(yōu)雅細膩的風格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黃建樹說,出版業(yè)的英專生不少,大部分人應該是知道薇塔的,但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沒有出過單行本。雖然驚奇外國文學系列的前三本書都有鮮明的女性主義傾向,但這并不是具體的規(guī)劃,只是出版進度不一造成的巧合,但不論是從事翻譯還是編輯,他都會有意識地關注到女性寫作,因為從早期的閱讀開始他就認同和喜愛這些作品?;蛟S在年輕一代的編輯那里,那些新的觀念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形成。

《激情耗盡》,【英】薇塔·薩克維爾-韋斯特/著 沈矗、孫蕓玨/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驚奇,2022年10月版

在英國,薇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的小說在她去世之后也被遺忘了很久,人們更多地在談論她的園藝技術和她與伍爾夫傳奇而糾葛的關系。1975年,為了打破沉默,讓女性的聲音被聽到,講述女性的故事,卡門·卡利爾創(chuàng)立了Virago出版社。1980年代,Virago著名的現(xiàn)代經(jīng)典系列再版了薇塔的幾部小說之后,作為小說家的薇塔才得到應有的重視。

現(xiàn)在,中文版《激情耗盡》已經(jīng)第七次印刷,是驚奇目前最暢銷的一本書。驚奇的成功也讓更多的出版機構關注到這本書,今年就有四個新譯本出現(xiàn),這部三年前在國內還鮮為人知的作品已經(jīng)被視作女性主義文學經(jīng)典。隨著作品的流布,一些讀者也發(fā)現(xiàn)了薇塔·薩克維爾-韋斯特與中國的淵源頗深。民國女作家凌叔華曾與伍爾夫互通書信,深入交流,探討自己的寫作,等到凌叔華去往英國發(fā)展,伍爾夫已經(jīng)去世。1953年,在霍加斯出版社,薇塔協(xié)助編輯出版了凌叔華的第一本英語創(chuàng)作書《古韻》,并撰寫了一篇感人至深的序言。

薇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為凌叔華的《古韻》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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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對外國文學的遺漏經(jīng)典的再現(xiàn),對于中國文學中未能得到足夠重視的作家、書籍的再發(fā)現(xiàn),事實上已經(jīng)不知不覺構成了中國書籍文化的一部分。1980年,錢鍾書的《圍城》再版就是一個標志性的例子,這部寫于1940年代的小說,在時隔30多年后取得了空前成功,也在不久之后流行全世界。那個時期對于民國文學的大規(guī)模復興讓徐志摩、林語堂、張愛玲這些作家在銷聲匿跡幾十年后被廣泛閱讀?;蛟S如今他們的作品太過流行,讀者已經(jīng)忽略了有幾十年中國完全沒有出版過他們的書。對于民國文學的發(fā)掘在今天還在繼續(xù),這幾年對于民國偵探小說和離散作家的發(fā)掘都有不小的成果。

出版人俞曉群策劃、陳子善教授主編的“海豚書館”的紅色系列(“文藝拾遺”)算是近年來最為集中的一次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深處的打撈活動,打撈起宋春舫、南星、周鍊霞、熊式一等遺珠。陳子善這位著名的新文學研究者從學術生涯早期就開始注意湮沒于文獻或被打入另冊的作家,在張愛玲熱和梁實秋熱的背后,都有這位學者辛勤鉤沉史料的身影。

“海豚書館”的紅色系列

而不限于學術角度,即使從文本的藝術價值來說,許多民國文學都有進一步被更多人了解的必要。近年來廢名的詩歌還有李劼人的長篇小說受到年輕讀者的關注就是很好的例子。

夏志清在影響深遠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以新批評的方法論重寫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夏氏加以單獨列出的幾位作家中,像張?zhí)煲砗蛶熗拥男≌f代表作近年居然都沒有新版本出現(xiàn)。由張?zhí)煲淼男≌f《包氏父子》改編而成的電影最近引發(fā)了許多年輕人的共鳴,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傳播了近億次,當我去尋找原著小說,卻發(fā)現(xiàn)收錄這篇小說的集子早就絕版多年。相比于民國文學,新時期文學和更廣義的當代文學里不再出版的佳作,可能是更難獲得重新發(fā)現(xiàn)的機會,余華、莫言這些頭部作家占據(jù)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一些已經(jīng)進入文學史的作品,像徐星的《無主題變奏》這樣不斷被年輕人尋找的書從未再版過。

電影《包氏父子》劇照

回過頭說,在中國,造成許多優(yōu)秀外國作家在國內被埋沒的主要原因,有時也并非視野的不足,而是時代斷裂造成的健忘。新文化運動以來,文學上的世界主義傾向讓許多弱勢民族的文學也被翻譯成了漢語,如今國內出版業(yè)對于外國文學的包容與好奇心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傳統(tǒng)。從民國時期許許多多被淡忘的優(yōu)秀老譯本到對亨利·巴比塞、安娜·西格斯這些左翼進步作家,還有第三世界文學的引入,從1980年代對現(xiàn)代主義文學試圖補全到1990年代遭受商業(yè)化沖擊而鮮為人知的外國文學叢書,都是有待梳理的重要檔案。這些梳理也將有助于我們認識自身的文學史??偟膩碚f,目前中國書業(yè)對于自身檔案的挖掘還不夠充分,但從另一個角度說,中國的出版業(yè)還很年輕,從世紀初走向公司化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也不過20多年,如今又不得不面對更惡劣的市場環(huán)境。

巴比塞《火線》的中譯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

這種回溯式的出版從新世紀開始逐漸形成了一種全球書業(yè)新潮流,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這種回溯曾是對過分市場化的出版風氣的糾正,本就是一種復古,就像文藝復興時期對希臘經(jīng)典的發(fā)掘,超現(xiàn)實主義者對法國詩人洛特雷阿蒙的發(fā)掘,保留和挽救文化,在舊的事物中激活新的潛力,一直以來都是出版的價值與魅力。

具體到中國出版業(yè)自身的境況,開始重新思考過去的出版歷史,更多和歷史交涉,根據(jù)時代訴求,試著重新構建一些語境,也讓書籍的世界更為貫通和豐沛,這或許是中國出版業(yè)逐漸發(fā)展完善的過程里必要的一部分。時下行業(yè)內熱門的“絕版復活”是這種現(xiàn)象的另一種體現(xiàn)。不過思路上,“絕版復活”更側重于一本書在二級市場的溢價程度,用來評估潛在需求,但這無疑體現(xiàn)了在不再出版的書籍之中存在大量值得被重現(xiàn)的作品。

如今,短視頻成為最主流的娛樂方式,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注意力經(jīng)濟的盛行,書籍文化的衰落速度前所未有,如果將書變成流量入口和流行文化的周邊,離開了閱讀本身,這種衰落將變得無以挽回。又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危機,人們在尋找中抵抗對于失去的恐懼。在《書寫還有未來嗎?》中,媒介哲學家威廉·弗盧塞爾寫道:“我們是書蟲,是反對自動化裝置和綠色森林的生物,這不是出于戀書癖(被劃為一種神經(jīng)癥),而是出于與歷史之自由的交互。這種,我們像蟲子一樣的感覺,這種以軀干(書)為食的滋養(yǎng)感,解釋了我們對失去書籍的恐懼?!?/p>

《書寫還有未來嗎?》,【巴西】威廉·弗盧塞爾/著 朱恬驊/譯,東方出版中心,2024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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