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鬼市：地攤上的舊時光之旅

2019-07-09 17:4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鬼市，凌晨開市，天亮撤攤。當北京城在夜色中酣眠時，東四環(huán)外大柳樹鬼市卻人聲鼎沸。這里的貨物真假難辨，水深水淺需要自己來趟，因此老北京稱上鬼市為“趟”鬼市。攥著手電筒的買家在攤位前屏息挑選，一番討價還價，到手稱心的物件后乘興而歸。趟鬼市，趟買賣的深淺，更是趟最接地氣的地攤文化。

7月2日晚10點剛過，北京朝陽區(qū)大柳樹鬼市開始人潮涌動。停車場的200多個停車位被擠得滿滿當當，人們摩肩接踵“趟”鬼市，在老物件里尋覓舊時光。

午夜零點剛到，阿姆換上日式JK制服和長筒襪，蹬上復(fù)古馬丁靴，出門前不忘照著鏡子涂上了“斬男色”口紅，打扮得當后心滿意足地出門了。她來到北京東四環(huán)外，下車走進夜色中。隨著腳步的逼近，不遠處停車場的分貝漸漸提升。一束束手電筒的光柱攪拌著夜霧和揚塵，以及亢奮溽熱的夏夜。阿姆從包里掏出手電筒，加快步伐一頭扎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這里是北京的大柳樹鬼市，每周三凌晨，除了三里屯，鬼市是整個朝陽區(qū)最熱鬧的地方。

隨著網(wǎng)絡(luò)傳播，大柳樹鬼市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很多人來這里做直播。

大柳樹鬼市賣的文玩居多，現(xiàn)在玩具產(chǎn)品也變得越來越多，吸引著年輕一代的消費群體。

攤主拿著小皮球在攤位吆喝著，展示著最接地氣的地攤文化。

鬼市是民間的叫法，之所以叫鬼市，一是因為它凌晨開市，太陽出來時就消失，像鬼一樣來去無影。二是因這里貨物真假難辨，許多東西來歷不明。鬼市由來已久，這里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慈禧太后大壽想要一件上好的狐皮，當差太監(jiān)一時犯了難，不得不上香求佛指點。他被指引來到了一個夜色中的神秘市場，果然在此得到了一件上好的狐皮。他感覺到手中狐皮尚有余溫，賣家卻消失不見了，原來那狐仙為救他一命把自己的狐皮褪了下來。這個夜色中的神秘市場有很多規(guī)矩，老北京人說去鬼市，不能說去，也不能說上，更不能說逛，得說“趟”鬼市。這“趟”字很有學(xué)問，水深水淺，水急水緩需要自己趟著試，有摸著石頭過河的意思。趟鬼市手電筒是少不了的，很多時候手電筒是內(nèi)行身份的證明。光亮不亮直接影響看得準不準，很多行家會戴上頭燈，騰出雙手把玩摩挲商品以辨真假。

拿著手電筒的買家爭先恐后尋覓著地攤上的“寶物”，有的攤位擁擠程度不亞于春運的車廂，能到攤位前看上一會兒全憑體力和眼力。

鬼市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前來淘寶，一年輕女子一手夾香煙，一手在攤位上挑選商品。

在停車場的東門口聚集著幾個賣寵物的攤位。一只斗牛犬伸著脖子張望，等待被人選中。

愛好復(fù)古風(fēng)的女孩們淘到了自己心儀的老物件，乘興而歸。

“老板，這個怎么賣？” 阿姆用手電筒光指著地攤上的拍立得問道。老板直接說：“300！”“太貴了?！薄澳悄愠鰝€價吧?！薄斑@個還好使嗎？100！”“絕對好使，行，拿走?！辈灰粫喊⒛肪突?00元淘到了市面上要六七百元的拍立得相機，多侃了幾句后老板還送了相機套。至于能不能用，阿姆心里也沒底。因為在鬼市就是這樣，沒有“三包”也不會有“3·15”。對于阿姆這樣喜歡小眾亞文化的人，每周三凌晨她都會像參加派對一樣趕來。定期來參加這場派對的，還有那些收藏愛好者和老行家買手，他們的穿著打扮、談吐舉止如同這里的二手貨物一樣，有舊日的年代感。這里也有越來越多的新鮮面孔加入，其中不乏各路名人，包括時下最火的網(wǎng)紅博主們。習(xí)慣了網(wǎng)購的他們，來這里摩肩接踵體驗一把可以討價還價的地攤文化。

如今的大柳樹鬼市，地攤攤位滿滿當當占據(jù)了停車場，一直蔓延到市場內(nèi)的院子里。攤位火爆，幾百個來自各地的“倒爺”們要從周二中午就開始搶車位，在停車場一個車位就是一個攤位。在開始擺攤之前“倒爺”們也不會閑著，從外地趕來的攤主，有的舟車勞頓會先睡上一覺，準備好晚上一夜的戰(zhàn)斗。有的開始去三三兩兩收貨，尋找撿漏機會。留著長發(fā)打著唇釘?shù)挠罡偤退呐笥褌円苍缭鐏砹?，打開車子的后備廂，綁起吊床，放起了音樂開始車尾派對。旁邊車位挺著大肚子正喝著燕京啤酒的大爺，聽見音樂也跟著年輕人們一起抖腿哼了起來，“這曲兒我熟啊，楊鈺瑩的歌！三月里的小雨，淅瀝瀝瀝瀝瀝瀝瀝下個不停??”到了10點準時開市擺攤，這里會有真假難辨的文玩、二手貨物、淘汰的電子產(chǎn)品、新奇的玩具等等，價格也從幾元到幾萬元，吸引著一個個買家拿著手電筒像尋寶一樣去探索。打開手電筒，也許你就能找到一部你初戀時用來發(fā)短信的諾基亞翻蓋手機，開啟一段舊時光之旅。

在鬼市開市前，久隆（前排左一）去別的攤主那里逛逛，看到好的東西也會收一些。

開市前，攤主和朋友們打開后備廂，喝著啤酒聽著音樂，開始車尾派對。

周三凌晨4點，天剛剛放亮，大伙兒開始收攤，停車場出口排起了長隊。一位攤主就地蓋上大衣開始休息。

“你可能是被別人丟棄的靈魂，但是放在別人那里可能恰恰是別人需要的靈魂，永遠不要覺得你的靈魂是廢物，你的靈魂永遠有安放之地?！痹诖罅鴺涔硎袛[了多年地攤的攤主久隆這樣說道。他回憶起當年的一件往事，一次他“下去”收貨，正巧看到路口有一位老人正在一錘一錘地砸東西，走近細看，原來老人正在砸一些全新的老式飯盒。于是他問：“為什么要砸?。俊崩先嘶卮鹫f：“砸完可以賣鐵?！庇谑撬摻飪稍X一個收購了這些飯盒，隔天拿到大柳樹10元一個全部賣掉。他這樣解釋自己的工作“我做的事情就是拿來別人覺得沒有了價值的東西，我再分享給覺得有價值的人，順便我再賺點錢養(yǎng)家糊口。要是能碰到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那就是最開心的事情了”。1983年出生的他，不顧家人反對堅持做這個行業(yè)，如今租住在大柳樹市場旁待拆遷的村子里。家里堆滿了收來的舊物和文玩，每個物件他都如數(shù)家珍知道背后的一些故事，這些年的心血差不多都在此了。他說現(xiàn)在做這個生意只能是勉強維持生計，就是因為喜歡這些東西所以才一直沒有放棄。他調(diào)侃道：“窮人樂嘛！”

周二太陽落山前，久隆提著大包小包的貨物出門。為了方便他租住在大柳樹市場附近的村子里，步行20分鐘就能到達。

周三凌晨，天開始漸漸放亮，久隆才賣出去三百多元的東西，成本都保不住。別的攤位都開始準備離開，久隆想繼續(xù)堅持堅持。

早上五點，鬼市已散場。忙碌了一夜的久隆開始推著貨物回家。今晚收獲不大，一共賣了1200多元，除去220元的攤位費和成本已經(jīng)所剩無幾。迎著陽光，他說“你看不管怎么樣，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

藝術(shù)家李明鑄也癡迷于鬼市多年，他在2014年還專門做了一個關(guān)于鬼市的藝術(shù)項目。他這樣解釋如今的鬼市：“一踏進大柳樹鬼市，你就能看見中國現(xiàn)代社會的縮影和斷裂的年代感，不同年代真假難辨的東西被放在一起，本身就是對現(xiàn)實社會的調(diào)侃與反思。”目前大柳樹市場正處于升級改造之中，據(jù)傳過不了幾周鬼市將會移出大柳樹的停車場轉(zhuǎn)移到別處，這里也將會越來越正規(guī)化。面對未來久隆也有些擔憂，“這個市場養(yǎng)活了很多人，地攤經(jīng)濟在慢慢萎縮、慢慢消失，讓這些人的生計如何去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