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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死國王,法國人民就贏得權利了嗎 | 紀念世界人權日
編者按:1948年12月10日,在沒有任何國家反對的情況下,《世界人權宣言》在聯(lián)合國獲得通過,此后每年的12月10日也隨之被定名為“世界人權日”。
230年前的8月,剛掀起大革命才一個多月的法國頒布《人權宣言》,這部宣言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部正式的人權宣言,首次在國家根本性綱領中注入“天賦人權”的理念。
為實現《人權宣言》中描繪的理想國,平日里默默忍受苦痛的平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把國王拽下了王座。然而,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過后,窮苦大眾還是沒有看到希望的曙光,但這并不意味著《人權宣言》成了一紙空話。
在世界人權日的今天,讓我們重溫歷史上這段為人權而戰(zhàn)的史詩,并從中看清我們的當下。
(本文選自普利策獎、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詹姆斯·麥格雷戈·伯恩斯的《啟蒙》一書,由這位美國國寶級學者在人生末尾,為我們講述人類五百年來的曲折進步史。)

《啟蒙》
此時的法國儼然是個火藥桶。受惡劣天氣影響,農作物歉收。面包價格一路上漲,家庭主婦怨聲載道。巴黎居民仍然效忠國王,但越來越敵視國王身邊的人,尤其是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在此之前,王后已經被貼上貪婪、放蕩、蔑視百姓以及操控朝政等充滿惡意的標簽。此時,首席大臣內克爾仍在試圖調和各階層之間的矛盾。然而,1789年7月11日,路易十六在王后的催促下突然將其罷免。頓時,巴黎人民的憤怒如火山般噴涌而出,他們開始攻占象征王權的巴士底獄。
歷經三個多世紀的風霜,這座古老的建筑早已褪去要塞的威嚴,甚至已經不像一座監(jiān)獄。巴士底獄里同樣隱藏著可鄙的階級分化。有錢的在押犯可以享受上好的食物和書籍,比如,薩德侯爵將自己的整個書房都搬進監(jiān)獄,還可以在花園里自由散步,但平民出身的在押犯只能在骯臟陰暗的狹小牢籠之中備受折磨。正因如此,巴士底獄成了人們攻擊的理想對象。此外,儲存在巴士底獄中的數噸火藥同樣是革命分子的目標。

7月14日的戰(zhàn)斗很短暫但異常慘烈。起義的人民將監(jiān)獄團團圍住,正當他們試圖闖入監(jiān)獄中庭時,監(jiān)獄守衛(wèi)開火了。上百名“人民的戰(zhàn)士”在連續(xù)不斷的掃射中陣亡,數百人負傷。此時,已經加入革命隊伍的法蘭西衛(wèi)隊帶著大炮前來支援,巴士底獄的獄長見狀只能選擇投降,然而他本人依舊沒有逃脫慘死的命運。一個暴民將他強行拖走,活活捅死。他的腦袋被插在桿子上,由歡呼的人潮作為戰(zhàn)利品撐著。
巴士底獄的淪陷徹底震驚了全國。不僅在巴黎,在整個法國,法律與秩序都在崩塌。武裝分子出沒于各個村莊,搶劫谷倉,焚燒城堡。此時,國王的實際權力已被大大削弱,整個國家即將陷入絕境。
一股神秘而強大的“巨大恐懼”籠罩著法國。在1789年8月4日的“瘋狂之夜”,希望與恐懼在國民議會中相互交織、同時爆發(fā),在法國大革命范圍內掀起新一輪革命。各階層對當局的仇恨雜糅在一起,連同啟蒙思想一道,擊退了古老王權的擁護者。國民議會頒布法令“徹底廢除封建政權”,涉及的內容除了農奴制,還有諸如免稅權、“貴族法庭”、掛名職務、養(yǎng)老金等一系列“不應得的”特權以及為特權階級所專享的狩獵權。為了安撫新統(tǒng)治者,貴族紛紛順勢而為,屈服于新形勢,主動放棄特權,競相加入激進主義者的行列。
在這個籠罩著革命狂熱的8月,國民議會的代表迫切希望一鼓作氣,將他們草擬的法律以憲法的形式永久確立下來。事實上,此時的國民議會并沒有任何立法權,但這一切在代表們看來都不重要。經過簡單的投票,他們便自行成立國民制憲議會,試圖以大西洋對岸的美國為模板,尋找實行憲政的靈感。盡管美國革命是引發(fā)法國破產的原因之一,但美國人將啟蒙運動付諸政治革命的做法依舊讓法國人贊嘆不已。他們有意效仿美國,為法國立定憲法。他們尤其推崇美國各州憲法序言中的關于權利的宣言,認為法國憲法也應該以這樣一個宣言為序。拉法耶特甚至將其草案提交托馬斯·杰斐遜審閱,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但法國的《人權宣言》并不僅僅是對美國范本的描摹。依據該宣言,統(tǒng)治權屬于整個國家而非國王一人,法律規(guī)則的根基在于盧梭式的“共同體的意愿”。由此,特權被徹底廢除。西哀士甚至提出連美國革命分子都避而不談的積極自由概念。他在草案中寫道:“普通公民有權利享有政府作為公民代表所能做的一切?!北M管這一提案沒有獲得通過,但它反映了一種激進主義趨向。受此影響,一部分國會代表開始重新建構政權,思考自由與平等的內涵。
國王成了整個革命運動中的最大輸家。他從享有絕對神授君權的國王迅速淪為由人民代表所制定的憲法的附屬物。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相當一部分人民代表并不滿足于當前的革命成果,他們的最終目標是成立共和國。英國在歷經幾個世紀的血腥變革之后才成功將王權限定在憲法框架下。如今,法國的革命浪潮來勢洶洶地要求挑戰(zhàn)國王的權力、質疑王權的根基,身處暴力革命旋渦之中的路易十六又會作何反應?街頭巷尾流傳著國王正在組織反革命斗爭的謠言,故事真的會這樣展開嗎?
10月的清晨,巴黎突然響起警報,號召人們準備武裝戰(zhàn)斗。數百位婦女由于不堪忍受不斷上漲的面包價格,也加入戰(zhàn)斗的隊伍。她們或協(xié)助運送大炮,或揮舞著任何可作為武器的東西,向凡爾賽宮進發(fā)。行進過程中也不斷有婦女加入其中。當隊伍抵達凡爾賽宮時,婦女人數已達七千之多。
除了脅迫國民議會解決面包價格問題,婦女明確要求嚴懲反革命分子。她們甚至進入宮殿內部,試圖與路易十六直接對話。時任國民警衛(wèi)隊司令的拉法耶特侯爵率領兩萬警衛(wèi)抵達現場。對此,已壯大至數萬人的婦女隊伍毫不畏懼。當晚,拉法耶特試圖說服路易十六答應革命群眾的要求、回到巴黎,但他的建議最終沒有被采納。次日清晨,狂熱的暴徒闖進皇宮,殺死兩名皇家護衛(wèi),將路易十六及其家眷包圍在客廳之中。此時的路易十六別無選擇,只能答應婦女的全部要求。據此,他不得不搬離凡爾賽宮,作為人民的國王同人民一起生活在巴黎。
于是便有了法國大革命期間最著名的場景。人民群眾,男男女女共計六萬人,護衛(wèi)著這輛搖搖擺擺的巨型皇家馬車來到巴黎。一路上,他們中一些人唱起愛國贊歌,甚至哼起一支頌揚王室的小調。此時,身處人群中的國王如同身陷囹圄。搬回巴黎后的王室成員入住杜伊勒里宮。在一位英國觀察員看來,生活在巴黎的路易十六及其家人“更像是囚犯而非貴族王公”。路易十六最終再也沒能回到凡爾賽宮。此后等待他的,就是革命廣場上的斷頭臺。

然而,在一度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過后,作為革命主力軍的平民發(fā)現自己仍然生活在黑暗的陰溝之中。當愛國志士紛紛種下象征著革命的自由之樹、暢談平等與自治時,貧苦工人仍然難以看到生活的希望。革命領袖所聲稱的新公民和社會輿論肆意渲染的民粹主義,都一度使民眾充滿期待。然而,所有的期待最終一一落空。同過往的革命一樣,婦女遭到最不公的待遇,她們對平等權利的懇求被國民議會嗤之以鼻。
男性農民同樣無權享有完整的公民權利。家仆、工匠、農村雇傭工、外來移民以及農場工人也都沒有參政議政的公民權,無法參與選舉。為此,人們紛紛以抗稅的方式表達不滿,有時甚至會與收稅員爆發(fā)直接肢體沖突。在一次暴動中,憤怒的人群放火點燃了布列塔尼地區(qū)的城堡。工人農民踴躍自發(fā)起義,連歷史學家都很疑惑——起義的核心領導力量究竟來自哪里。問題的答案是:來自群眾。有這樣一些“煽動者”,他們的名字大多已被歷史遺忘,但他們在報紙、小冊子上的言論在當時產生了巨大社會影響。
伴隨著大革命一起誕生的《人權宣言》所描繪的藍圖,最終也沒有成為現實,但因其首次將“天賦人權”寫入國家根本綱領的壯舉而永留史冊,并且成為后世眾多國家參照的范本。也正如聯(lián)合國設立世界人權日的初衷一般,《人權宣言》的存在,也是在提醒我們,這一歷史已久的理念如何才能現實,還有賴我們的努力。
本文選自《啟蒙:思想運動如何改變世界》

詹姆斯·麥格雷戈·伯恩斯 著
祝薪閑 譯
新經典文化·文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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