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發(fā)布公告，明確個人所得稅綜合所得匯算清繳的相關政策；同日，國家稅務總局公布《國家稅務總局關于辦理2019年度個人所得稅綜合所得匯算清繳事項的公告（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匯算清繳”，正式走入人民生活。

對多數(shù)人而言，匯算清繳是個突如其來的陌生詞匯；而對中國的個人所得稅來說，這是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匯算清繳是個人所得稅從分類征收向分類綜合相結合征收的必然要求

在去年的個稅改革之前，中國的個人所得稅一直都是分類征收，包括工資薪金、勞務報酬、稿酬、特許權使用費、股息利息紅利所得等11種。2018年個人所得稅收入13872億，在整個稅收收入中占比8.87%，為1994年以來的最高值，但是這一比重遠低于大多數(shù)征收個人所得稅的大國。有人會說：“您這意思是個人所得稅還收少了唄？”暫不回答這一問題，換個問題：“您覺得個人所得稅稅負重么？”對此，很多人會說重。如何解釋這一矛盾？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分類征收導致了征管不力，稅收流失極為嚴重，工資薪金所得稅占比連年超過60%，2018年高達三分之二，個人所得稅在坊間淪為“工薪稅”。這意味著，為數(shù)不多的個人所得稅是依靠一幫本來就不算富裕的工薪階層來繳納的，那個人所得稅收入不會太多，成為納稅主力的工薪階層一定會覺得稅負偏重。

很多人可能會問：“高收入群體去哪兒了？”高收入群體在個稅分類征收的模式之下，有豐富多樣的手段通過籌劃來避稅，甚至逃稅。舉三個方面的例子來說。

第一，“范冰冰”們。去年全國矚目的范冰冰逃稅案，讓很多人見識到明星有如此多的手段在避稅或逃稅，比如“陰陽合同”。事實上，以范冰冰為代表的明星們，用的最重要的手段不是陰陽合同，而是“明星工作室”。明星工作室往往是個人獨資企業(yè)，會計核算大多不健全，甚至都沒有專門的會計，無法查賬征收，只能核定征收，由此稅負大幅降低。

第二，中小企業(yè)家群體。這是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高收入群體，他們的拼搏努力支撐了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增長，但與此同時，他們也非?？量痰刂唤o自己發(fā)放微薄的薪酬，甚至只領1塊錢年薪來巧妙地避開個人所得稅。當然，股息紅利等資本所得還是要繳納20%的個人所得稅。

第三，百萬年薪以上的企業(yè)高管、高端人才。他們的百萬年薪往往要面對45%的最高稅率，但出于吸引人才、留住人才的考慮，多數(shù)城市往往有地方性的“財政補貼”。最典型的深圳作為特區(qū)，直接出臺政策明確符合條件的高端人才個人所得稅稅負不高于15%，說白了不能高于隔壁的香港，高于15%的部分深圳財政第二年直接返還。

基于上述幾種情況，中國高收入群體負擔的個人所得稅并不多，由此導致了嚴重的不公平。而分類征收導致的不公平還體現(xiàn)在更多的方面，比如，工資薪金與勞務報酬同樣是勞動所得，但稅負差別非常大，由此引發(fā)新的稅收籌劃，而具有籌劃能力的往往都是較高收入群體，由此帶來新的不公平。

因此，過去個人所得稅制度最大的問題，是導致稅收流失嚴重和稅負不公平的分類征收模式，而非社會上關注度最高的費用扣除標準（俗稱“免征額”）。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個人所得稅的征管要從分類征收向綜合征收模式轉(zhuǎn)變，但一步到位把所有收入合并征收是不現(xiàn)實的。飯要一口一口吃，改革要一步一步來，去年先邁出了第一步，將工資薪金、勞務報酬、稿酬和特許權使用費這四種具有勞動性質(zhì)的所得先行合并為“綜合所得”，按年匯總納稅，分月預扣預繳。

中國個人所得稅的征管一直都是“源泉扣繳”為主，輔之以自主申報。不同來源的工資薪金、勞務報酬、稿酬和特許權使用費根據(jù)規(guī)則按月或按次進行預扣預繳，來年進行匯算，會存在需要補稅或退稅的情況，需要清繳，是為“匯算清繳”。簡單說，就是把過去一年已經(jīng)交的個稅和該交的個稅分別算一下，多退少補。

因此，匯算清繳是個人所得稅從分類征收轉(zhuǎn)向分類綜合相結合征收模式的必然要求，是加強征管、增進公平的必由之路，是通向現(xiàn)代個稅、開啟個稅新時代的必經(jīng)之途。

個人所得稅綜合所得匯算清繳政策是納稅人和稅務機關的“雙重紅利”

對納稅人而言，年收入不超過12萬元和年度補稅金額不超過400元的，在2020年免除匯算清繳義務。免除義務一方面是降低了納稅人的遵從成本，減少麻煩；另一方面也降低了稅收負擔，而且這種負擔的降低既考慮了年收入不超過12萬元的中低收入群體，又考慮了年收入可能較高，但補稅金額較低的高收入群體。比如，一個才華橫溢的金融業(yè)高管，一年200萬年薪，此外還因為發(fā)表散文詩歌獲得上千元的稿酬。200萬年薪對應的個人所得稅，按照新個稅法下的累計預扣法已經(jīng)代扣代繳了，而稿酬應該并入綜合所得做匯算清繳，但如果補稅金額都不超過400元，就不必去補了。當然，要提醒的是，對那些因為發(fā)生了不希望發(fā)生的大病，扣除上有了比較大的變動，匯算之后需要退稅的，依然享有通過匯算清繳獲得退稅的權利。簡單來說，免除義務不等于不能享受權利。

對稅務機關而言，綜合所得匯算清繳政策將大幅度降低稅務機關的征管成本。對大多數(shù)只有工資收入的工薪階層而言，如果在扣除上沒有什么大的變動，按照累計預扣法，每月預扣預繳稅額之和就是按年匯總納稅的個人所得稅，本來也就不需要做匯算清繳。真正需要做匯算清繳的是收入來源多樣、多處取酬、收入波動巨大或扣除項目變動較大的情況，而這些人數(shù)量同樣不少，在真正實現(xiàn)全面的信息化征稅之前，要在5月底完成企業(yè)所得稅匯算清繳的基礎上，在6月底完成個人所得稅匯算清繳，難度非常之大。因此，選擇對年收入不超過12萬元或補稅金額不超過400元的免除匯算清繳義務，是在對稅收收入整體影響不大的前提下大幅降低稅務機關的征管成本，讓稅務局有更大的能力去為納稅人提供更為優(yōu)質(zhì)的服務。

這次《征求意見稿》在匯算清繳辦理方式和渠道上也充分體現(xiàn)了人性化、方便納稅人的特點。方式上，自己辦、單位辦、請人辦，你隨意。渠道上，明確納稅人可優(yōu)先通過網(wǎng)上稅務局（包括個人所得稅手機App）來進行辦理，稅務機關將提供申報表預填服務。這個預填服務值得點贊，將為納稅人節(jié)省大量填表成本，具體效果拭目以待。

跳出《征求意見稿》的具體細節(jié)來看，這次匯算清繳的征求意見使“匯算清繳”這個專業(yè)詞匯真正走入了人民生活，這本身就是一次極為重要的個稅宣傳，為培養(yǎng)中國居民的納稅人意識，培育符合現(xiàn)代化要求的征稅土壤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作者葛玉御為上海國家會計學院教師，經(jīng)濟學博士）